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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手洗洁的问候
作者:岛田庄司
内容简介
这个是世界上,真的有不可能犯罪吗?最具性格的侦探连续挑战四桩不可能犯罪:穿越密室的杀人事件、莫名其妙的登门拜访、离奇古怪的跨国绑架,还有一具会奔跑的男尸
序
很久以前,十一月二十七日出生的音乐人吉米·亨德里克斯曾经在舞台上说过以下的话:
“我不在乎地位、名声与金钱,我的梦想是抱着吉他,过着四处为家,让别人的日子充满温情的生活。所以,在大家的心合而为一之前,我不会离开舞台。”
生日和吉米同一天的御手洗洁,现在一定也想说同样的话。
岛田庄司
数字锁
1
回想与御手洗洁长年的往来,他与众不同的个性总会浮现在我的脑海。
遇到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他所展现出的惊人的分析能力、缜密的整理能力都让我肃然起敬,不过这些能力也并非史无前例。我会忍耐着他旁若无人的作风,一直耐心地与他来往,其实完全只是对他独特个性的成因抱有莫大的好奇。
大概各位读者也已对我这位古怪的友人产生了兴趣,那么我便再为你们讲一个关于他的故事吧。
那是在占星术杀人事件[1]解决后不久,正值一九七九年底。进入十二月,圣诞将近,街头巷尾都是年末热闹忙乱的景象。
当时我的第一本小说《占星术杀人魔法》即将顺利出版,初版的版税也已经拿到,我们正准备从纲岛搬到横滨马车道,心情也与外面一样嘈杂烦乱。正当这时,竹越文彦刑警突然来访。
现在回想起来,在解决那个案件的过程中,御手洗一如既往地展现出他过人的分析能力,让与他一同行动的我铭记在心。对比我所了解的许多无法解释的事件,这一事件并非特别突出,然而对于我来说却是其他事件完全无法比拟的难以忘怀。御手洗洁这个人与众不同热衷挑战的性格,会以那样的形式表现出来是我始料不及的。说实话,我真可以说被他深深感动了。
最近我收到许多陌生读者的来信,希望能够讲一讲御手洗的近况,快点写一写其他的事件。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看来有那么多缺点的他竟会得到这么多善意的关心,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因为忙于其他工作,之前对介绍御手洗稍有些懈怠,对此我深表歉意。在此选择一九七九年圣诞节的“数字锁”事件,来向各位久违的读者重新介绍御手洗。如果各位读者也像我一样被他的性格所吸引,想了解他的推理过程,那么这一事件再合适不过。
竹越刑警进入御手洗的占星学教室,先是客气了一番许久不见、十月时承蒙关照云云,然后才万分惶恐地坐在了为客人准备的简陋沙发上。看到整个房间堆满了搬家的行李包裹,他一时无言。
“我正要搬家。”
御手洗放下手上的工作,将东西放进抽屉,把椅子拉到竹越刑警前。
“哦,搬去哪里?”刑警问。
“横滨的车马道。因为事发突然,正急急忙忙地打包,这里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
御手洗弯下腰。
“您有什么事么?”
“其实……有一件难以解决的案子……”
刑警稍稍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
“这样贸然前来实在是有些冒昧,今年春天梅泽家的那个案子承蒙您的关照,老师高明的推理能力也让我大开眼界,所以这次也想占用您一点时间谈一谈……”
刑警说着,窥视了一下御手洗的神色。他居然叫御手洗“老师”。而我这位朋友,则一脸严肃地摸着下巴,似乎有所犹豫。接着似乎是下了决心,问道:“您说的那个案子很难解决么?”
听他这么一问竹越刑警愈加惶恐了。
“啊……这个……要是简单的案子就好了,在您正忙的时候来打扰,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啊,这倒没关系!”
御手洗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来好好谈一下吧。石冈君,我要咖啡。”
“啊……”
刑警应了声,我无可奈何只得起身。
御手洗似乎一直等到我泡好咖啡回来才开始让刑警讲述事件的经过。我将咖啡杯递给刑警后,他迫不及待地讲了起来。
“是件很难解决的案子。不过,与上次的案子一样,目前警署同事们也不是都束手无策全无头绪。”
听到这里,御手洗明显有些失望。我知道自我意识极强的他此刻一定在想,那就等全员束手无策时再来找我吧。
“现在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只不过还不能断定是其中哪一人。但这些人在当时的情况下都很难作案,目前我们的进展就是这样。”
“哦。”
御手洗似乎没有什么兴致,又靠回了椅背。警方并非束手无策,并且锁定了凶嫌范围,他对这个案子已经有些兴趣寥寥了。
四谷车站附近,准确地说是在新宿区四谷一之六之×,有一家名叫‘吹田电饰’的小招牌店。包括社长在内共有员工六人,五十一岁的社长吹田久朗便是被害人。
案发时间是五天前,十二月十二日早晨八点至九点间。凶器是这家公司用来削割丙烯和聚氯乙烯的大型登山刀。
“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制作招牌,接受预定后制作加工,送货上门代为安装。招牌多是用白铁皮等金属以及丙烯和聚氯乙烯等塑料制成。切割这些材料主要是使用电锯,但细节的精细处理就要用登山刀了。这种刀在工作间有许多把。实地调查时警方找到了八把,其中一把就插在吹田社长的心脏上。他是仰面死去的。”
竹越刑警打开并非黑色而是绿色封面的记事簿,一边读一边做说明。
“从正面刺入的么?有争执或打斗的痕迹么?”
“抱歉,没有发现。我们推测当时吹田社长在工作间角落的沙发上睡觉,凶手卑鄙地趁他睡着时从正面将他刺死。”
“原来如此。”
“八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相当早,社长本人应该不是这么早就来上班,而是通宵工作后小睡一下。”
“嗯。”
这家吹田电饰是社长一个人白手起家创立的,吹田社长的工作能力很强,其他年轻的员工都只是协助社长工作,能够代替社长画招牌的只有北川幸男一个人。
因此如果只是画招牌的工作,社长自己就能完成。案发前一天接到一份紧急的工作,必须在十二日画好招牌交工。员工这样加班要付很高的加班费,而大部分人又都帮不上什么忙,让他们加班也没有意义,所以社长便自己通宵画招牌,等员工早晨来上班再叫他们送去客户那里。送招牌及安装的工作都是由年轻人来干的。
“但十二日早晨来上班的员工却见到了社长的尸体。工作间角落的沙发是为熬夜工作时稍事休息而准备的,社长却死在了那里。”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开卡车上班的四个员工。这间公司除了社长和刚刚提到过的北川幸男以外,四个年轻员工都住在荻洼的单身宿舍,每天开卡车来上班。
社长的家在距离公司步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北川幸男租住在距离公司步行十五分钟的公寓。这两个人都已经结婚。
另外四个年轻员工还是独身,所以住在单身宿舍。社长吹田久朗的兄长夫妇在荻洼有一处公寓,其中的四个房间做了吹田电饰的员工宿舍。
公寓前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公司的卡车停放在那里,当然身为弟弟的吹田是付给哥哥停车费的。四谷的公司附近因为停车困难而没有停车场,所幸所在的大厦虽然不大,但公司租下了整个一层,没有太多工作的时候,一辆卡车还是可以停在工作间的角落的。所以吹田社长就让住在荻洼的单身宿舍的四个员工开公司的卡车上下班。偶尔工作间放不下的时候也会停在马路上。开着这辆卡车上班的四个人来到公司发现社长的尸体时是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所幸采证人员及时到达现场,因此将作案时间锁定在了早晨八点至九点这一比较短的时间段内。
有杀人动机的只有两个人。因为动机明显,凶手应该就在这两人之中,不能断言是因为证据并不充分,而且从物理角度来看这两个人都很难行凶。
其中一人名叫石原修造,现年四十一岁。另外一个是马场和夫,三十九岁。石原修造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在中野坂的青梅街上开了两家小吃店。他家就在带有地下室的那家店所在的高级公寓的四楼。
马场和夫是个正经的上班族,在八重洲的M贸易公司工作。家也住四谷的高级公寓,不过距离吹田电饰有些远,是在四谷车站的另外一边。从他家走到四谷车站要十分钟,但是要到吹田电饰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当然这是指徒步的时间。
因为股票金钱上的纠葛,这两个人都对吹田有强烈的杀人动机。他们三个都是九州小仓人,来到东京后结识,大概是因为同乡情谊,三个人结成了投机团体。
说他们是投机家可能不够准确,所谓投机家都应该身家上亿,而他们的团体拥有的资金只有两三千万的样子,只及投机家的皮毛。
最近刚好有一波新上市股票热潮,不知道老师您是否有所耳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G精机制作所。他们开发的电子游戏大获成功,一直供不应求。之后发售的电视游戏、室内体力测定器也都受到追捧。如果今年九月在万众瞩目之下公司股票正式上市,据业界传闻股价将会达到每股面额五十日元的五十倍,也就是二千五百日元。
而吹田久朗因为以前同事的牵线,早在G精机寂寂无名的时候就已经购买了七万股。G精机的业绩自前年起急速增长,所以石原和马场也开始觊觎这支股票。而吹田在一年前因为公司融资的需要转让给他们每人两万股,当时转让的价格是每股一千日元,也就是股票面额的二十倍以上。但吹田当初买入股票时的价格仅仅是面额的四五倍而已。之后G精机发展良好,便决定今年十月末正式上市。
“但这时吹田对转让股票感到后悔,就将G精机虚报业绩的传闻告诉了石原和马场。虚报业绩御手洗老师知道么?”
“完全不懂。”
老师这样回答,刑警似乎很为难。
“虚报业绩就是将公司盈利严重夸大的意思,吹田跟他们说自己得到可信情报,大藏省已经开始清查G精机的财务账目,目前G精机的高层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以前也曾有过G精机这样短时间内以不光彩的手段吸引到大量资金的公司,一旦大藏省查明真相,上市无限延期的话,大家持有的股票都将变成废纸。吹田称自己准备将股票转卖给某个尚不知情的暴发户,问他们如何打算。”
“竹越你现在讲的这些有点太无聊了,我对股票什么的完全一窍不通。总之就是石原和马场在股票上因为吹田而赔了钱吧,他们赔了多少?”
“零。吹田以当初转让给他们时的价格又把股票买回来了,所以数字上看他们两个人并没有赔钱。不过一千日元一股的股票两万股,也就是二千二百万日元,这些钱在一年中毫无增值,对于投机家来说已经是亏了。即使存到银行年利六分还能增值一百三十二万呢。”
“那么他们就是损失了一百三十二万咯。”
“并不只是这样。吹田是彻底欺骗了他们,G精机并没有虚报业绩,大藏省也没有插手调查。买回的股票吹田当然也没有脱手转卖。两个月前股票上市,股价果然如预想般上扬到二千五百日元,吹田持有的七万股股票让他净赚一亿五千万日元。”
“哦。”
御手洗点了点头。
这是很明确的行凶动机了,如果那两人各自持有两万股,股票上市时已经赚到二千八百万日元了。不仅如此,那两人本就是对股票神魂颠倒的守财奴,被吹田坑了之后自然恨他入骨。后来两人时常在小酒馆一起喝酒,喝多了就喊要杀了吹田那浑蛋,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很多人都听到了。
吹田当时那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吹田电饰的经营状况很是惨淡,吹田本人也曾经认真考虑过关闭公司自己找个大公司工作,因为员工拼命劝阻才勉强维持下来。毕竟吹田电饰如果倒闭,北川有一技之长还能混口饭吃,但其他四人就走投无路了,只得去买求职小报四处找工作。
吹田电饰这些年的状况,与自行车业一样每况愈下,光靠做招牌赚不到什么钱,除非有制作霓虹灯的工厂和技术工人,但吹田电饰没有这个能力,霓虹灯的工作都是外包给其他公司来制作,自己还是赚不到钱。吹田社长经常为此烦恼,所以他才会转卖G精机的股票又买回来,以缓解财政紧张。这次因为股票大赚一笔公司转危为安,员工们也都非常高兴,还跟社长一起去喝酒庆祝,不曾想社长突然被杀,大家脸都吓白了。
“事情就是这样,吹田社长撒谎诈骗也是情有可原的,但被骗了的石原和马场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明白了。那现在不是只剩下用手铐铐住凶手了么?”御手洗无聊地说。似乎很想抱怨,这个案子有什么难的呢?
“但是现在还做不到。”竹越刑警断言。
“为什么?”
“因为有一把数字锁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老师也知道吧,有一种好像玩具似的提包形状的锁,锁头上有三个刻着数字的转轮,将每个转轮都转到之前设定好的数字,锁就会打开。”
“知道啊,可是为什么说它挡住了你们的去路呢?难道吹田久朗的尸体被放进金库,金库还上了数字锁?”
御手洗在刑警面前很不谨慎地开了个玩笑。刑警却像被说中一样吃惊地张大了嘴。
“可以说确实如此。吹田社长仰面躺在沙发上死去时,吹田电饰里外大门都上了锁,连侧面的小门上都挂着一把数字锁。也就是说案发现场与之前梅泽家的案子完全一样,是一间密室。我觉得老师对此应该很有兴趣,所以就来请教您了。”
御手洗果然有了些兴趣,渐渐凑了过来。
“密室?完全被锁住了?凶手为什么要特意弄出密室来?有这个必要么?”
“我们就是搞不明白这里啊。”
“一共有几个出入口?”
“两个,这是现场的平面图(图一)。其一是这个卷帘门,冲着马路那一面全是卷帘门,可以从内侧锁上。放下卷帘门,移动最下面的滑杆就能把门锁上。”
“也就是说卷帘门只能从内侧锁了?凶手不进入室内的话就不能解开卷帘门的锁?”
图一吹田电饰
“也不是,除了刚刚提到的从内侧简单的上锁解锁的方法外,从外侧也可以用钥匙做到。卷帘门外面有钥匙孔,拿着那把钥匙的是开卡车上班的四人中最年长的秋田辰男。十二日早晨,也是他用钥匙打开卷帘门进入工作间,发现被害人的。卷帘门的钥匙有两把,另外一把由社长保管,北川幸男也没有。”
“另一个就是挂着数字锁的这个侧门了吧?”
“说它是‘小木门’可能更恰当,只是一块木制的门板,能够进出旁边的小巷,数字锁就挂在这个门朝向小巷那一边。也许有人会觉得一把小锁找个大些的钳子就能钳断,一扇木门也是用力一踢就破掉了,但是现场并没有这种痕迹,门和锁都是完好的。”
“所以虽然那把锁很简陋,但也要旋对三个数字才能够将门打开?”
“似乎是这样的。另外锁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有哪些人知道数字?”
“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是的,只有社长一个人知道。那是社长自己去买自己装上去的。他还说过如果告诉员工就一定会泄露出去,所以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连妻子都没有告诉。
“不过这没有什么要紧的,因为那个小门大家并不怎么使用。从大门进出就足够了。”
“数字锁的密码社员也不知道,当然石原和马场也不可能知道喽?”
“确实如此。对此我们也很困惑。”
“这样啊。”
御手洗的声音变得明朗,手掌好像佛教徒行礼那样合起来。
“那么就只有卷帘门可以进出了?”
“本应是这样,但这更难以想象,因为石原和马场都没有卷帘门的钥匙。”
“会不会是他们以前跟吹田来往的时候,偷偷拿走钥匙复制了一把?又或者他们跟吹田的五位员工认识,一起喝酒的时候找到机会复制了钥匙?”
“石原和马场都不认识吹田电饰的员工,也从来没有过往来。另外社长买回股票之后就很警惕他们两人,再也没有联络,而且以前他就对那两个人不大信任,怎么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呢。”
“可是这样一来小木门的数字锁没打开过,岂不是只剩下卷帘门了么?”
“没错。但是开关卷帘门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吹田电饰楼上住着一对夫妇,他们说十一日晚上六点半卷帘门关闭,到十二日早晨十点才再打开——是来上班的四个人开门的声音——之间完全没有听到过卷帘门开启的声音。那个卷帘门的声音非常大,住在二楼不可能听不到的。”
“不过如果耗费些时间慢慢开呢?这样一来二楼的住户不会发觉,也不会惊醒在沙发上睡觉的社长。”
“早晨八点到九点间?路上行人已经很多了,而且员工也不知道几点就会来上班。”
“你说过卷帘门的钥匙有两把,那另外一把在哪里?”
“在被杀的社长的口袋里,西裤右边的口袋。”
“啊,那么凶手可以预先偷了钥匙,再趁深夜慢慢打开卷帘门进入工作间,跟吹田聊天,等到他睡下再刺杀他,然后再慢慢将卷帘门放下锁好,把钥匙放在社长的裤袋里,不过这种方法也是不可能的吧,石冈君?”
“确实不可能。”
“总之,关卷帘门的时间不出八点至九点的上班时间。吹田电饰前的马路经过的人多么?”
“非常多,很多上班族都会经过那里。”
“有目击者么?”
“目前还没有。”
“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不会从过路人多的大门出入,而是选择小木门,那边是通往小巷的吧?”
“是的。而且当时门口堆积了很多装材料的纸箱,只要稍微蹲一下,大路上的行人就完全不会看到了。”
“蹲下来刚好可以专心研究数字锁,那里有没有留下什么指纹?”
“只发现了吹田社长的指纹。凶手如果是从这里进出,一定会戴手套吧,刺杀社长的登山刀上也没有留下指纹。”
“嗯。”
御手洗沉思片刻。
“那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吧,如果石原和马场有办法从大门或小门进入,他们有可能作案么?作案推定时间段内他们有不在场证明么?”
时间上还是有可能的。我来详细说明一下他们当时各自的情况吧。马场和夫,三十九岁,他是在贸易公司工作的上班族,十二月十二日与以往一样,八点二十分左右从四谷的公寓出发去上班。这有他妻子可以作证,出公寓时也跟管理员打了照面,管理员也可以作证。
马场从公寓到四谷车站走了大约十分钟,途中未经过案发现场,因为吹田电饰是在车站的另一边。九点五分之前他便到达了位于八重洲的公司打卡,打卡机记录下的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他到达公司的时间,除了打卡记录之外同事们也可以证明。他在九点五分前到达公司是毫无疑问的。
这样一来,正常情况下十二月十二日的早上马场应该没有多余的时间。在上班时驾驶汽车绕到吹田电饰作案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马场并没有驾驶执照。
那么再来看游手好闲的石原修造,他也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早晨八点到九点的时段本来难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对于正经的上班族来说是去上班的时间,而对于无业的人来说还是睡大觉的时候。石原修造也不例外,调查显示他当时还在床上。”
竹越刑警边看记事簿边做说明,口气越来越像搜查会议中在做报告,这种说话的口气似乎已经深入了他的身体。
虽然他是在床上睡觉,但很不巧并不是在自己家,而是在千驮谷的情人的床上,所以事情有点麻烦。他说自己十二点起床,这一点一直睡在他旁边的情人可以作证,但她的证言是否可信是一大疑问。
“石原有驾驶执照也有车,他的车十一日十二日两天都一直停在中野坂上的包月停车场没有开过,他的妻子和停车场附近的人都证明了这一点。案发当时他的车确实没有被开出去,不过千驮谷和四谷距离很近,乘电车不过两站。”
“我知道了。那当事人对命案有什么说法么?”
“说与自己无关,虽然很恨吹田,但杀人是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么几位员工呢,我想听你说明一下他们的情况。”
关于北川幸男么?他今年三十四岁,工作能力强,是吹田社长的好帮手。他是员工中唯一有妻室的,租住四谷的公寓,距离公司步行十五分钟。
“从荻洼开卡车上班的四个人,秋田辰男是其中最年长的,他持有卷帘门的钥匙,他今年二十六岁。另外还有二十四岁的大久保修一,二十一岁的土屋纯太郎,十七岁的宫田诚。除了最年轻的宫田,其他人都有驾驶执照。但只有北川一个人有独立画招牌的能力,其他人都是协助社长和北川工作,主要是搬运和拆装招牌。不过因为招牌安装的位置都很高,也需要熟练的技巧,并不是简单的体力活。”
“员工宿舍在哪里?”
“地址么?杉并区天沼二之四十一之×。”
“吹田电饰呢?”
“新宿区四谷一之六之×。”
“这样啊。”
御手洗虽然问了,却并没有记录下来。
“基本上说明完了,不知道老师有什么看法,请务必指教。”
“石原和马场之外没有人有嫌疑么?”
“完全看不出来。”
“你们考虑得还不够充分。”
“您说我们考虑得不充分?”
“还有许多可能性啊。能够完全认定并不只是单纯的入室盗窃么?小偷为了偷东西进入现场,意外发现社长在睡觉而且已经被惊醒,于是就杀了他……”
“这是不可能的。首先社长旁边的工作台上放着他的上衣,他是盖着毯子睡的,而在上衣的口袋里放着一个装有四十七万日元的钱包,这些钱凶手根本没有动。”
“哦,是这样吗?”
御手洗似乎越来越高兴,不断搓着手掌。看得出他已经喜不自禁了。
“既然是公司,房间里应该有电话吧?”
“当然有。”
“马场和石原与吹田一起建立投机团体,他们的关系非常好吧?”
“是这样的。”
“那么把这件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的方法就并非完全没有了。”
“嗯?为什么呢?”
“如果这两个人是共犯,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比如十一日晚上酒店正热闹的时候,其中一人打电话叫吹田出来喝酒将他灌醉,拿到钥匙交给另外一人,拿到钥匙的这个人将卷帘门打开后再回酒馆将钥匙放回吹田的衣袋,然后再回到已经开了门的吹田电饰,躲进储藏室等着吹田回来。”
“但这也说不通啊,”竹越反驳说,“卷帘门从十一日晚上到十二日早晨一次也没有开过啊。”
“二楼的住户这么说的是吧?但是我说的不是完全打开,那样确实会有很大声响,只是开一条缝能让一个人钻进去,这样声音就会很小了吧?”
“但是按照您的说法,最后卷帘门的钥匙还是留在室内了,石原或马场杀死吹田后从卷帘门出去,还是没有办法锁门啊。”
“他们可以在偷到钥匙后立刻复制一把吧?”
竹越刑警歪头苦想,似乎有些不能接受。
“那么晚了会有配钥匙的店还开着么?”
“而且吹田曾经欺骗他们卖回股票,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他们,一个电话就能叫出来喝酒吧。”一直在旁观的我也开了口。
“而且石原修造十一日深夜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一直到凌晨三点他都在自己经营的店内。店员和客人都能作证。马场也在银座喝酒喝到十一点,这也有酒店的证明。十二点多回到家之后,家人就都能作证了。”
“是么,真可惜!那这条线是行不通了。”
御手洗说着,很有精神地站了起来。但是在我看来,他的表情与他所说的刚好相反——欣喜异常。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老师,我想问一下,数字锁共有多少种数字组合呢?”竹越刑警问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的御手洗。
不知是否听到他的提问,御手洗只是低头不语,背着手盯着地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而停在一处,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喂,御手洗君?”看不下去的我冲他喊道。但他完全不为所动,好像被什么迷住了沉溺在其中。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一直等着他。当他走到打包的行李堆中险些踢到行李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石冈君,”御手洗说,“你把自己的行李都打好包了么?”
“还没。”我回答。
我们计划搬到横滨马车道大些的房子一起住,所以要各自打包自己住处的行李运过去。
“那我们这就去你的公寓一起打包行李吧。”
“御手洗君,这个稍后再说吧。”
“不不,现在就干比较好。”
“喂,御手洗君,等等!”
我叫住立刻就开始穿外套的御手洗。
“数字锁呢?有几组数字组合?”
“什么啊?”
御手洗没有停手。
“数字锁?啊,对了!数字锁啊。数字锁的数字是一至九吧,也有零么?”
“也有零。”
“那么就是有十个数字了。石冈君,有九个队员的棒球比赛的打击顺序共有多少种组合,你知道么?”
“不清楚啊。”
“就是九的阶乘,九乘八乘七乘六乘五乘四乘三乘二乘一,共三十六万二千八百八十种。”
“数字锁的组合也有这么多么?”
“是的,从一一一开始,一一二、一一三、一一四一个一个来试,如果每种需要两秒总共就要用七百二十五万七千六百秒才能全试一遍。”
“这是多少小时啊?”
“七百二十五万七千六百秒除以六十,就是十二万九百六十分钟,再除以六十,就是两千零十六,也就是两千零十六个小时。一天是二十四小时,两千零十六小时就是八十四天。也就是说,将每组号码都试过一次,总共需要八十四天,相当于两个半月。”
如此惊人的数字,御手洗口算了出来。
“八十四天,这根本行不通嘛。”竹越刑警叹息道。
图二 T HOME的俯瞰图
我们面前是一排乐器。有鼓、低音大提琴、中音萨克斯、小号、竖型钢琴,还有吉他。吉他是Gibson335,黑色的Les Paul。不知道为什么,鼓上面写着“TOILET”。
乐器后面的窗帘拉上了大半,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为了隔音而装了双层。窗外是阳台,正对着隅田川。
这个公寓很大,我们所在的房间大约有十张榻榻米的面积,此外还有好几个房间,似乎是四室一厅。
“巧,来介绍一下吧。”阿赤说。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也全都看过来。
“他叫巧,玩电贝司和中音萨克斯。”
阿赤向大家介绍我,我站起来低头行礼。
“而这位样子很恐怖的人呢,他是——”
“他叫Puff,是打鼓的。”我说。
“他们是爵士乐四重奏‘SEVENTH RING’的成员,在吉祥寺很有知名度,演奏的爵士乐很不错。”
因为我没有跟他提起多少乐队的事情,他就随便介绍了一下。
“那我来向你们介绍我们的成员吧,这位好像塞隆尼斯·孟克、戴帽子的是糸井玄尔先生,横滨‘钢丝锯齿’的老板,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大家都叫他孟克先生,会弹一点贝斯。”
“哪里哪里,我不会弹。”孟克先生谦虚着。他身材瘦长,年纪有六十左右。晒成茶色的脸上留着胡子,长得很有型。
“旁边的是太太伸子。”
刚刚给我们递毛巾的妇人笑着点点头,她心宽体胖,与丈夫对比鲜明。
“隔壁这位是店里打工的店员,名叫朝美。”
这个姑娘一头栗色长发,眼睛很大,脸孔就像雕刻出来的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混血儿。
“她对面的是插画家及作家石冈先生。”
石冈先生皮肤很白,很年轻,确实很像是个艺术家。他也向我点头致意。
“另外一位是占星师御手洗先生。”
这个男人我从一开始就留意到了。一头乱发下是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可以肯定是个美男,但似乎有些诡异。而且看人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很难让我产生好感。
他原本两手捧着杯子,介绍到自己时便稍微扬了下右手,点了下头。这动作在我看来好像英国人那般愤世嫉俗。
“那边站着的是爵士乐批评家大贯先生,你听说过吧?”
他只抖了下烟斗示意,半白的长发,一身双排扣西装,身体有些发福。这张脸确实经常在杂志上看到,是个名人啊。
“今晚他是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而这一位是久保先生,他也是爵士乐爱好者。”
久保长了一双大眼睛,中等身材,年约四十。他戴着一顶紧裹着头的茶色毛线帽子,身穿灰色西装,看上去很是精明。
在场的就是以上八人,加上我和Puff总共十人。
“等下还有一个人要来。”糸井先生说。
“是谁啊?”阿赤问。
“小夏树。”
“啊,对,还有一个人。菜村夏树先生也说要来的。我们都叫他小夏树。他是‘钢丝锯齿’的常客,职业是推销员。”
说到这里,玄关那边传来了门铃声。
“啊,来了。”糸井先生说着,向玄关走去。
主人一打开门,立刻就听到外面激烈的风雨声。暴风雨看样子越来越大了。
“哎呀,真伤脑筋!”
飞溅的雨水也随着菜村的抱怨声一起冲进起居室,可能是因为风正好往屋里吹吧。从打开的门可以看到外面,在走廊日光灯的照射下,雨滴白色粉末般激烈地舞动着。
一关上门,房间便又回复到宁静温暖的舒适状态。进来的人放下伞,脱下湿透的雨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又用毛巾仔细地擦干裤脚,才向我们这边走来。走近了再看,才发现他还挺年轻的,不过应该也超过三十岁了吧。
“巧,他就是小夏树。”
菜村也是大眼睛,头发三七分,穿着推销员的灰色西装。西装非常合身,做工也很细致。
“这两位是我们的新伙伴,吹萨克斯的巧和打鼓的Puff。”
菜村连个招呼也没打,以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们一番,然后便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对其他人说:“雨太大了。我想电车可能会停驶就自己开车来了。”
电车停了么?我担心地和Puff对望了一眼。
预定要来的十一人全部都到齐了。彼此认识了之后,便一起谈笑起来。朝美小姐特别受欢迎,每个人都争着跟她搭话,菜村更是抢占了她对面的好位子,屁股生了根一样再也不肯挪窝。而完全对她没有兴趣的,就只有Puff和那个叫御手洗的男人了。
我让Puff陪我去阳台看看。刚刚开门的时候风是朝房间里吹的,所以我想或许阳台这边并不会被淋到。
果然不出所料,偌大的阳台,只要站在南侧无论在哪个位置基本上都不会淋到雨,都被公寓挡住了。
这个房间是在公寓的拐角,阳台也顺着房子的布局折成L形(图三)。如果走到东侧向下看,就能看到浊流翻腾的隅田川。但是走到那边就一定会被淋湿。
我和Puff站在L形阳台的折角处,观看在黑暗中肆虐的暴风雨。脚下的河水恐怕正波涛汹涌吧,但只能看到漆黑一片而看不到水面的情形。
对岸的点点灯火与高速公路的路灯连成一线,透过白色的雨雾映入我们的眼帘。
“这风景让人真想大喊一声!”因为风雨嘈杂,Puff大声地说。对此我也很有同感。
图三 Bird Cage的示意图
图四
偷来的东西就是这样传过去的。将绳子结成环,方便事后回收。为了方便说明,我在图上做些记号吧。房间的阳台这里是A点,T字形的底部是B点。
这个公寓的走廊是突出在外面的,因此完成这个作业很简单。在绳子一头绑上重物,然后从房门前抛出去,丢到东侧的阳台A点处,虽然会有一些响声,但在台风中也是听不到的。事后将重物丢到下面的河里就行了。
预先做好了这些准备,赃物到手后随便编个理由去阳台把赃物穿到绳子上,将绳子两头打结后将赃物从A点放出,拉动绳子将赃物传到B点,垂在菜村的车子上方。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麻烦传赃物去B点而不直接从阳台放下去呢?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这个房子的阳台下面就是河,丢进河里就难以回收了,所以才要费力气传到B点。
总之这样一来警察搜身就不用怕了。之后再装做要去车里拿东西,到B点下方的地面后解开绳子,把项链藏到车中,再把绳子也收回藏好,菜村的计划应该就是这样的。
因为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计划,我很有兴致地看菜村的感应游戏,想看看他们有多大能耐。可是感应游戏圆满落幕了,项链手表都没有少,也没停电,久保去厕所也像政治家慰问灾区似的什么也没做就回来了。
我以为自己想错了正准备稍微反省一下,却发觉那位灵媒师先生露出意外的表情,我就明白一定是久保背叛了他,没有拉下电闸。
久保没有按计划行事,我一时还想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了,但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久保偷了更值钱的东西,而且还想一个人独吞。老实说当时我都还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接下来,我们就开始演奏乐器了。
但推销员按捺不住愤怒,将久保叫到阳台,两人争执起来。盗贼同伙争吵,简直就象PTA[1]的口角一样激烈,怒火中烧的推销员最后终于把久保勒死了。一时冲动就杀了人的他很快清醒过来,发现麻烦大了。不能将尸体就这么留在阳台上,可是丢到河里的话,久保突然不见踪影,一直与久保在一起的自己肯定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到底要怎么办呢——
这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原本准备用来移动赃物的绳子,他把绳子一头绑在A点的栏杆上,另一头绑着久保的尸体,从A点放出去,久保的尸体就荡到B点下面,再从B点放下,制造出久保从十一楼的走廊跳下的假象。他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把久保的帽子摘下来,当时如果连翡翠项链也拿走就更好了,可惜他还不知道久保偷了翡翠项链。不过新计划的实施并不顺利,他刚将尸体放出大楼就停电了,他也无法确认久保的尸体到底荡到了哪里,觉得应该还是掉在B点下方停着自己车的附近,于是拉回绳子扔到河里,继续计划。
菜村戴上久保的帽子,跑进房间,这样就会让其他人觉得久保是活着从房间里跑出去,再从十一楼的走廊跳下的。恰好他和久保穿的西装颜色相同,身材也差不多,又戴着久保的帽子,在停电的情况下大家都会以为那是久保。为了让这个诡计更真实,他故意先在阳台喊了一声‘久保’再冲进房间,顺手将本来计划要偷的珍珠项链拿走,从房门跑出去。
我们都正演奏到兴头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没有立刻追出去。
跑到走廊的推销员拼死从房间前的栏杆跳到东侧阳台的栏杆。如果失败的话就会摔死,但是不得不这么做。幸亏距离只有两米左右,对于一个年轻男性来说还是可以做到的,事实上他也成功跳过去了。
跳到阳台之后,他把久保的帽子丢进河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起居室。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在东侧阳台有遮挡的地方,所以应该会被雨淋湿,脸上的水可以用手帕擦干,身上就没那么容易。不过因为停电房间里很暗,我们都没有留意,我也是追到走廊上的时候才发觉。反正他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询问大家情况,然后出去追久保,按照计划跑到B点。当时他认为久保的尸体一定在B点的下面,因此他对随后赶到的我们说看到久保从那里跳下去了。
于是大家都急忙下楼,却不见久保的踪影,最吃惊的人恐怕是推销员吧,尸体到底掉到了哪里?因此他比其他人更认真地寻找。
我认为尸体在钟摆原理的作用下,从半空中甩脱之后飞跃了B点,落到高架桥的电车轨道上了。这与菜村的预想相去甚远,他完全想象不到。因此就好像久保从十一楼走廊落下,中途消失了一样,变成灵异现象了。
不过当我们上方传来电车紧急刹车声的时候,菜村终于认识到自己想错了,久保的尸体可能飞到那里去了。听说电车司机说轨道上有积水,所以难以看到躺在那里的久保,发现的时候已经撞上去了,尸体上面原本的伤痕就变得无法辨认。至于尸体没有戴帽子,那是因为被菜村拿来用过之后丢掉了。菜村在我们回房间后,将珍珠项链藏在自己的车里,然后才回来。所以糸井太太你不用担心,你的项链就在下面的车里。
以上就是我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久保的尸体并没有从这里狂奔到电车的高架轨道上。啊,即使他全力狂奔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现场。
“这样说明可以了吧,我得赶快回家看电视了。喂,刑警先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他铐上,不然他会跑的。他可是个相当狡诈的人啊。”
中村刑警走过去,给菜村铐上手铐。推销员似乎已经彻底认输,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御手洗走进屋里,将外套拿出来,开始穿衣服。我们都茫然不知所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中村问。
“Mitarai。至于写成什么汉字你自己想吧。石冈君,我们走吧!”
“等一下,为什么你之前一直都不说啊?你不是在昨天就已经全部都知道了么?”刑警又问。
“我跟其他人不同,难得有这样的案子,我还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有趣的结局呢。不过菜村先生好像有急事,而且演奏会六点就要开始了,我也不能再逍遥自在地看热闹了。”
“有机会再好好谈一谈吧,找个电视没有重要节目的日子好么?你住哪里?”中村说。
“你问那个人好了,以后有比今天更难的案子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穿好衣服,向门口走去。石冈连忙跟上。
“等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凶手是我的?我在哪里露了破绽?”菜村喊道。
御手洗回过头,依然是一副把别人当傻瓜的表情。
“你这种反省的态度值得称赞,好好反省吧,下一次就能做得更好了。不过这次你也不算是有什么失败,但你不应该说七这个数字,说了就简直好像自首一样了。”
“为什么?”
菜村夏树的疑问,正是我们所有人的疑问。
“你将自己姓名第一个汉字的读音念一下试试。”
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他的名字的汉字来,菜村夏树(namura natsuki),姓和名的第一个字——菜村的菜,夏树的夏,菜和夏,啊!菜夏(nanatsu)!正是“七”的发音!
当我再次抬起头,已经看不见御手洗的踪影,只见玄关的门悠悠关闭了。
图五
4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下午我和御手洗前往浅草,来到原本是章鱼烧店的地方进行调查。青叶女士的家位于一块四方形的空地旁,看上去这里确实像曾经有过章鱼烧店的样子。因为她住的楼是一栋商住混合的旧楼,大楼角落的L形拐角正好可以摆下一个四方形的大木箱来卖章鱼烧。
御手洗在这片小小的四方形空地上走了几步,然后说:“这块空地大概是两平方米。章鱼烧店的高度最低是两米吧?”
后来我们问了附近的人才知道这家章鱼烧店的高度接近四米。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相当大的木箱子,就算把箱子拆了,要搬走那些木材也不是容易的事,一定要动用到卡车才行吧?这一带的住户不少,不过并不是商业街,所以半夜来悄悄搬走那样的大木箱或许不会被人发现吧。但是仍然有一个障碍,就是青叶家的狗。”
青叶家的围墙不是砖墙,而是植物形成的围栏,所以可以从枝叶的缝隙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样子。院子里有一间狗屋,但是没有狗。那里应该是大黑曾经住过的地方,可惜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了。
“怎么样?要不要顺便去青叶女士家?”我问。
“不用啦,以后再去吧!”御手洗回答。
接着,我们到附近的书店去,询问章鱼烧店老板的住处。得到的答案是,章鱼烧店老板住在河对岸的本所一丁目,平常好像都是骑自行车到河这边来做生意的。
于是我们便去河对岸拜访章鱼烧店老板。那是一间水泥盖的老公寓,一个头发几乎掉光、个子不高,但是长相不差的男人非常爽快地回答了我们的问题。
“那天我准备去开店的时候发现整间店竟然不见了,真的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说。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吧?”
“当然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驹形那里做生意的?”
“五年前开始。我以前在上野的百货公司里卖章鱼烧,但是因为离家太远,而且你知道,百货公司的租金比较高……”
“你想得出店被偷的理由么?”
“完全想不出来。”
就在我们回到青叶女士家附近时,两位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手里提着大箱子的男人快步从我们后面超过我们,看起来好像是清凉饮料公司的送货员。
“啊,那不是竹越兄么?”御手洗突然大声地说。
穿着制服的两位送货员中的一位迅速回过头来看我们,那个人的表情虽然严肃,但确实是竹越刑警没错。
“啊,御手洗老师。”
竹越说话时仍然是一脸严肃。这个人因为职业的关系,脸上从来就没有过笑模样。如果他真的是在送货的话,那就表示他被警察局开除了。
“哎呀,我还以为只是很像的人,没想到真是你。你穿成这样很好看嘛!转行改送货了么?”
“老师,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呀!”竹越弯下腰,印着清凉饮料名字的背部显得特别醒目。他靠近御手洗的脸小声地说:“前面有家姓青叶的,家里的小孩被绑架了。”
“真的?我们正打算去那家拜访。”
“那正好。我们先过去,请你们等一下再来。”竹越一边说,一边用下巴向同伴示意,很快地离开了我们的身边。
御手洗仍然走得慢条斯理,他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小声说:“青叶女士来拜托我们帮忙找章鱼烧店时我还觉得无聊得让人想哭,心想赶快把这个事情调查完好专心做占星的工作。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事件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了。”
御手洗看起来有点兴奋。
“不过你看看,那两个人不变装还好,变装反而奇怪。”
“但是他们这样来总比坐着警笛呼呼响的警车来好吧?”我说。
“说得也是。只是那两个人走进人家的家里之后就像在里面生根了一样不出来,这样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么?”
“到时候我们两个穿上他们的制服出来不就好了。”
听到我的主意,御手洗立刻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
“石冈君,这个点子不错。”他顿了一下又说,“只是绝对不能对那两个人说。”
5
一走进青叶家的玄关,就看见一脸焦虑的青叶女士和两个板着脸的刑警。竹越刑警的同伴拿着录音机,很辛苦地要与电话接在一起。
“我是御手洗。”
“啊,御手洗先生来了么?太好了。”青叶女士很高兴地说。
和御手洗认识一段时间了,我很清楚这种突发事件最能让他兴奋。
“御手洗老师,这位是我的同事吉川。”
那位吉川听到自己被点名,便停止手中的工作,毫不掩饰地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们。我们和警方人员的第一次接触几乎都是从接受这样不礼貌的视线开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详细地说给我听么?”御手洗说。
“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就算想详细地解释,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总之,是这里的孩子康夫君……”
“是这位青叶女士兄长的儿子吧!”
“啊?老师果然与众不同,竟然连这一点都知道了。那位康夫小弟弟,好像是在放学回家的途中遭到绑架。歹徒刚才往这里打过电话,我们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乔装赶到这里来。”
“打电话来的人是男性吗?”
“是的。”青叶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抖。
“对方说话的声音有外国腔么?”
“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一点。”
“他要求的金额很大么?”
“是的,说要一亿元……”
“疯了么?一般家庭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的金额?那家伙脑子有问题么?”竹越忿忿地说。
“卖掉这栋房子和土地,就能有那么多钱吧?歹徒的意思或许就是这样。”吉川刑警机灵地说。
“不对,歹徒所要求的金额虽然很大,但是对青叶女士的兄长来说,那样的数字应该并不算什么。所以这不是对一般家庭的勒索,而是向日本船王要求的赎金才对。”
为了打断吉川的发言,御手洗故意拐弯抹角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对他来说,眼前的事情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
“青叶女士的兄长,也就是被绑架的少年的父亲,叫做青叶照孝,现在住在希腊,是个事业有成的日本人,也是个可以列入希腊前五十大富豪的人物。绑匪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我认为他们至少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个是希腊人。”
“但是,老师,光凭这一点就说歹徒是希腊人,未免有点……”
“我说的是,歹徒之中有希腊人。”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只凭这一点就下判断未免太……”
“不是只凭这一点。”
于是,御手洗把昨天青叶女士给他的,写着像暗号一样文字的纸拿给刑警看。
“御手洗君,那么,你的意思是,这间房子旁边的章鱼烧店被偷和康夫君被绑架的事情有关么?”
“我认为这两件事就像政治与贪污一样,是无法分割的。”
“喂,我没听明白,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竹越喊道。
“青叶女士,请你说明一下吧!”御手洗说。
青叶女士便结结巴巴地将御手洗没说到的地方努力地做了一些补充说明。
“原来如此。那么,这是希腊文喽?写在下面的这行大字也是希腊文么?”竹越问我。
“不,那是暗号。”
“暗号?”
吉川好像已经把录音机安装好了,他走到我们旁边,听到我们的谈话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暗号么?真的很像在玩侦探游戏。”
“那是暗号的话……是要留给谁的信息呢?”竹越说。
“对,问题就在这里!”
御手洗突然大叫起来,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我得说明一下,暗号这种说法本身就很可笑。因为那张纸并不是故意丢在那边,而应该是不小心掉落在那里的。那只是同伙之间做的笔记,根本不能叫做暗号。”
“可是,要是不小心掉了的话……”
“对,你想得没错,要是有人看到了笔记的内容就糟了,所以才必须做特别的处理。不过我认为称它为暗号还是太夸张了,因为那只是必须对照某种列表才能看懂的笔记。有人会把要去超级市场买卷心菜这种小事用暗号记下来么?不会吧。正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要去超级市场买卷心菜还是做什么,所以必须在文字上做一番转换才行。既然不能和一般的笔记一样用文字记载,那么用复杂的记号来代替文字就可以了。那样的记号可以说是同伙之间的通用文字,完全算不上什么暗号。”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青叶女士一副惊恐的表情,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用她那视力很差的眼睛寻求依靠似的看着御手洗、竹越刑警和我。
吉川很快地挂上窃听耳机,并启动录音机,然后对青叶女士说:“你慢慢说。不要让对方发现我们的存在。还有你,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师,青叶女士在讲电话的时候,请你保持沉默。”
御手洗低下头,放下原本撑着额头的手,说:“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师可以告诉你,这通电话的内容是来通知青叶女士,要她把钱拿到河边,并放到事先准备好的船上。”
接着,青叶女士用颤抖的手拿起话筒。
“是,是的……是。”青叶女士断断续续地回答着,过度的紧张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她只轻声说了句“知道了”,就轻轻挂断了电话。
吉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录音带倒回去。然后,他拿下耳机,手握着音量的开关,用眼神询问他的同事竹越“可以让这些外行人听么?”竹越点点头,表示可以,吉川只好一脸不悦地按下按钮,转动音量的开关。
“青叶女士么?”
“是。”
“这里是青叶家吧?”
“是的……”
“从现在开始,你仔细听我说的话,我只说一次。”
“是。”
康夫君现在平安无事。如果你肯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一定会让他毫发无伤地回去,绝对不会加害于他,也会好好让他吃东西。
“告诉你在希腊的哥哥,叫他在今晚之前准备好一亿元,把钱放在有把手的皮箱或旅行包里,然后去浅草桥,找一家叫做‘藤尾’的船屋。这家船屋在深夜的时候也会营业,向客人提供船只租借服务。你去租一艘船,并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把船开出来。从浅草桥出来之后,一直向隅田川的方向,然后向右前进,往海的方向行驶。接下来的指示,我们会发送到船上,明白了么?”
“是。”
“你在猜指示的内容吧?你在认真听么?”
“在听。”
“去看看院子里的狗屋,里面有个小纸袋,纸袋里有一支无线对讲机。午夜十二点乘船出海的时候就打开无线对讲机的开关,到时候就会接到指示,知道了么?”
“知道了。”
咔嚓。最后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吉川一脸不痛快地关掉了录音机,然后故意把视线移开,不去看御手洗。
“连无线对讲机都送来了么?原来如此。”御手洗不理会吉川,只是喃喃自语地说着。
他双手抱在胸前,在房子里来回走动。除了吉川完全不看他一眼外,我们其他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河,果然和河有关……但是河里有什么呢?有水,水和船……那张纸上用记号画出来的图就是这个意思么……如果不是,那么还有别的意思么……啊!啊,是这样么?我懂了。”
御手洗兴奋地叫出声来。而我们除了盯着他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吉川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嚷了出来。
“竹越兄,我们明明是两个人来处理案件的,什么时候变成四个人了?为什么突然跳出这个人来搅局呢?烦死人了!夫人,事情变成这样,如果人质不能平安归来的话,我可不负责!”
青叶女士听到吉川的这番话后显得更加不安,用视力不好的眼睛看看我们又看看吉川,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
“青叶女士,已经联络过令兄了么?”御手洗问。
“已经联系过了。他说筹集到钱后就会立刻搭飞机回来。我想他可能会搭专机,然后再转搭朋友的喷气式飞机从羽田机场回来。”
“不愧是大富豪,如果是一般人,再怎么赶最快也要明天才回得来。到了东京之后,他会住在哪里?”
“因为已经要花一大笔赎金了,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再花钱住饭店,可是他仍然决定要住浅草景观饭店的套房。”
“就让他住饭店的套房吧!”御手洗很轻松地说着。
“哎?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如果硬要说个理由就是因为他根本不会付什么赎金。”
“哦?”
“不就是因为不想付赎金才来拜托我的么?好了,我在这里好像很碍眼,所以要先行告退了。”
“老师,这……”竹越想开口挽留。
“是呀,御手洗君,用不着赌气吧。”
“喂,喂,石冈,我有理由和他们赌气么?要赌气的话,好歹也要有个旗鼓相当的对象才行吧。我现在要离开这里是为了去某个地方调查一些事情。我和在这里的专家刑警可不一样。”
“可是……御手洗先生……”
青叶女士好像想寻求最后的依靠而朝御手洗的方向伸出手,不过由于眼睛看不到,她的方向有点偏差,那个方向并不是御手洗所站的位置。
“御手洗先生,请听我说。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没有照顾好兄长委托给我的宝贝儿子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知道我有多不安,觉得自己责任有多重大么?你一定不能理解吧!”
泪水从青叶女士的墨镜后滑落下来。
御手洗从旁伸出手,握住了青叶女士的手,用温柔的语气安慰她说:“你认为我不了解么?我一定会处理好你拜托我的事情。孩子和钱都会平安地回到你身边的。”
“钱不重要,只要康夫能安全回来就好了。”
“青叶女士。”御手洗的语气变得有点严肃了,“如果你这样说的话,就请去委托别人吧!”
听御手洗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下来了。
“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一定可以处理好并顺便报仇的。如果真的这么担心,那么我就让石冈君留在这里陪你,他随时可以和我联络。我现在要去浅草的景观饭店订一间最便宜的房间,石冈君,如果有什么事情,就麻烦你联络饭店那边。如果我正好出去了,你就在饭店的柜台留言吧。好了,各位,我先走一步了。石冈君,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地学习专家刑警精湛的办案技巧吧!”
御手洗说完,就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喂,御手洗,你刚才说报仇,是要替谁报仇?”我对着御手洗的背影发问。
“大黑。”
御手洗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后,走出了玄关。
6
御手洗出门前留下的讽刺真是贴切,留在青叶家的两位刑警专家除了联络本部请求出动水上警察外,就只能耐心等待午夜十二点的到来了。在青叶照孝带着一亿元回国之前,他们什么也不能做,除了浪费时间。
在漫长的等待中,两位专家制定了如下的计划:歹徒既然打算搭船来取赎金,那么取赎金的地点很可能是隅田川,或是更下游的东京湾一带。那么对方很可能是了解水上运输的人,或许就是水上运输业者……总之,在被他们浪费的几个小时里,两人做了种种破天荒的猜测。
“不管怎么说。”吉川开口道,“对方如果选择在水上取赎金的话,其实是便宜了我们。因为只要在隅田川的范围内交换人质与赎金,那么等歹徒取走赎金放回人质时,警方就可以马上追捕歹徒。这对警方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等一下我们要去的浅草桥,其实就是神田川与隅田川交会的地点,那里有水上警察,很轻易就可以封锁住神田川。另外,如果从这里开船绕到隅田川的上游,也可以封锁住隅田川的上游。最后就是下游的地区了,下游有芝浦的水上警察,只要事先联络,请那边的水上警察检查来往船只,那歹徒就成了笼子里的老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片水域了。”
吉川看起来对这个计划非常自信。
“嗯。不过也要考虑到如果对方要求在东京湾的正中央,或在外海交换人质与赎金的情况……”竹越说。
“那样的话,就要出动水上巡逻艇了。警方有好几艘快速巡逻艇,要拦截对手并不难。事先联络好芝浦的水上警察单位,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动用直升机。无论如何,警方的设备一定比歹徒的要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要一切顺利,这样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如果有个万一的话……另外,你认为对方会如何归还人质呢?”
“放人质的船很可能和交易的船停在一起,这样拿到钱之后,歹徒就会放人了吧!”
“嗯,应该是的。可是歹徒也有可能埋伏在陆地上……不是么?”
“如果在陆地上交换人质,歹徒是没有办法迅速拿到赎金的。因为从浅草桥一带到隅田川的下游,河岸两边都有相当高的防波堤,就算他们事先把船停在周围,要下来的时候也必须要爬绳索才行。这是一个很花时间的方法,歹徒如果这样做的话,一定很快就会被我们捉到。因为只要用对讲机联络一下,陆上的警察就可以马上赶来支援,所以歹徒应该不会选择在陆地上交易才对。”
“嗯。那么,只要通知水上警察就可以了吧?”
“当然不。我们也要提前通知陆上的各个警察局,尤其是沿着隅田川的警察局,要让他们准备好警车随时待命。这样,如果歹徒真的打算从堤岸上取走赎金的话,警车就可以立即行动了。”
“说的也是……”
竹越点点头,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这样说来,其实这张纸上的字……会不会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为了谨慎起见,我已经通知巡警来取这张纸,让他们拿去给希腊语的专家鉴定了,看看这上面的记号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真的是希腊语么?里面这些α、β之类的字母长得真奇怪。”
竹越拿着这张御手洗忘记带走的纸走到我旁边,一边让我看一边征求我的意见。昨天晚上,御手洗已经影印过这张纸了,所以他手边应该有一张复印件。
“这个……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很像希腊文字,但是我并没学过希腊文,就算真的是,我也不懂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还是请专家看吧。”吉川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说道,“那样最好了。”
可是,我并不认同吉川的想法。
没过多久,穿着制服的巡警赶来,取走了那张纸。又隔了几小时,电话响起来,结果出来了。
“已经请希腊语的专家鉴定过了,专家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答案就是这样。
“这样一张纸片,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吧?”吉川说,“这张纸不是在隔壁被偷走的章鱼烧店地上捡到的么?凭什么说这张纸一定和这个案件有关系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不禁觉得似乎真的不需要去在意这样的一张纸。
接下来,我们的话题便转移到从大黑的狗屋里拿到的无线对讲机上。
“这个无线对讲机是使用单一电池的便宜货,电波的范围大概只有几百米。”吉川专家般地对我们普及无线电常识。
“如果在水面上使用呢?”竹越刑警问。
“如果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海面上使用,电波的范围或许可以扩大到四五千米的范围。”
“那在河面上呢?”
“在河面上的话,应该没有那么好,顶多是一千米左右的范围吧。总之,歹徒给我们这个东西正好可以让我们掌握到他们的位置。就像我们刚才说的,一旦对讲机响起来就可以确定他们是在某个范围之内了。如果我们在隅田川上的船里接到电话,就表示他们一定也在隅田川上,这是绝对错不了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了。现在正是夏至,短暂的夜晚即将到来。就在这个时候,玻璃窗突然发出被水滴拍打的声音,好像下雨了。
因为我很在意御手洗那边的情况,就打了一通电话到景观饭店。可御手洗已经离开饭店,所以没能和他通上电话。不过他在柜台留了一封信,而收信人就是我。
“需要念给您听吗?”饭店的服务员问我。
得到我的同意后,对方便念了如下的一段话,只不过我虽然听得很清楚,却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问桥的桥头有一家名叫‘游艇基地’的水上餐厅,一定要去那里靠玻璃墙的平台上喝茶,另外记得带着凿子、锤子和铁锹上船。御手洗留。”饭店的人员念到这里后,停顿了一下,接着询问我:“信的内容就是这样。您听清楚了吗?”
“唔……”
听到那样莫名其妙的内容,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放下话筒后,我向两位刑警重复了刚才从饭店人员口中听到的内容。
竹越闻言,当然是歪着头一脸不解的模样,吉川则是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当然,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
“带凿子、锤子和铁锹上船?这是什么意思?叫我们去做木工么?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吉川大怒道,“前辈,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吧?他到底算哪门子老师呀?虽然我不想说别人的坏话,不过我实在……觉得他的脑袋有问题。”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会这么认为的。”竹越苦笑着说道,“他的作为经常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可是最后的事实都能证明他做的事情几乎都是有道理的。像这样的情况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例子了。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御手洗老师既然叫我们去‘游艇基地’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先打电话给周边的警察局请求支援,然后换下这身可笑的衣服,去那里喝杯茶吧。反正在这里也是坐着等,去那里等也一样吧?”
“我不去。我担心这里,歹徒或许还会再打电话来。”吉川说。
不过歹徒并没有再打电话到青叶家。因为他们的下一个指示是从无线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竹越刑警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便服,我们在门口叫了辆出租车,迅速赶往目的地。车一路开到浅草,很快就看到了信中提到的言问桥,桥头的右侧有一栋很别致的建筑物,位置很醒目,相当吸引游人的目光,那一定就是留言中提到的“游艇基地”了吧。
我们在浅草这一边的桥头下了车,在蒙蒙细雨中踏上桥边的小路,立刻就能看到桥头那栋建筑的全貌。延伸到河面上的咖啡厅,在周围找不到第二家。不,不只是周围,据我所知,不光是隅田川,就算找遍多摩川和荒川,大概也没有第二家建在水面上的咖啡厅了。
正因为这家店的设计别具匠心,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就感到很惊讶。作为一家咖啡厅,这里的风格相当独特,让人感觉非常舒服。店的主体建筑有一半坐落在堤防上,另一半悬在河面上,是凸出的平台。这个平台只靠着打在河水里的木桩支撑,悬在河面上的样子,让我联想起空中庭院。
厅内的装潢同样十分别致,平台上是一排排白色的桌椅,临水的墙壁是一整面落地式玻璃墙。客人可以坐在屋里隔着玻璃眺望远处,度过愉快的午后时光。只可惜如此好情调的设计现在却空无一人,有点冷清。我感叹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竹越刑警,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想赶快进去喝杯热茶的念头。
为了不再让他严肃的脸影响到我的心情,我侧过头,越过桥的扶手往下看,发现店铺下面竟然别有洞天。原来“游艇基地”店如其名,其实是个停靠小型船只的码头。店的正下方水面上漂浮着一块宽约两米,长约三四米的长方形木制站台。站台的四边系着几个旧轮胎,既增加了浮力,又能有效防止船身直接撞击到站台,是种简单却安全的缓冲物。因为现在并没有船只停靠在这里,站台又在一排木桩的后面,所以不太醒目。不过在耀眼的湖光中隐约可以看到稍微远一点的某个木桩上系着一艘马达小船,船离浮动站台有一定距离,正随着水波上下摆动着。
走过了长长的桥,再沿着坡道饶了几个圈,我们总算来到了店里。不理会竹越刑警,我径直走下楼梯,来到正对玻璃墙的平台上。一在桌子前坐定,我立刻放松下来,这里果然如我刚才所想象的,是一个可以愉快地观赏风景、让人心情舒畅的绝佳地点。
雨仍然缓缓地下着,隔着玻璃窗,我忘记了水面上的寒冷,只觉得它们像雾一般温柔地注入河水。不,应该说只是看起来很温柔而已。事实上雨点比刚才大了许多,所以当它们掉落在水面上的时候,会画出一个个鸡皮疙瘩般的小涟漪。
感觉到有人在对面坐下来,我不情愿地让脸离开玻璃,把歪到一侧的椅子恢复到原有的角度。这时余光刚好扫过河流的上游,我暗自惊叹细密的烟雨在远方竟显得如此模糊,宛如白色的烟雾。烟雾的背后,是正在慢慢西沉的夕阳,原本就如同褪色老照片般的浅草街道,由于失去了阳光的照耀,渐渐化为了黑色的剪影。
我点的红茶送上来的同时,店里的灯亮了起来。窗外的天色好像因为这种对比而一下子显得更加昏暗。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小型音箱中,正流泻出低沉的香颂。我享受着这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悠闲时光,暂时忘记了自己原本多难的人生。
可是端坐在我对面那位寡言而严肃的男子,一句话就硬生生地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你说御手洗老师为什么要叫我们来这家店呢?”
“不知道……”
除了这样回答之外,我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了。
7
喝完茶,我和竹越再度回到青叶女士的家。考虑到歹徒或许会再打电话来,我们便一直在客厅里等待,只可惜是白等一场,歹徒没有再下任何指示。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受此影响,我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御手洗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在饭店里留下那几句话后,他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吉川已经安排好水上警察的部署了,应该说,凡是他能想到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吉川骄傲地表示,自己的计划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歹徒绝对逃不了。至于青叶家附近,因为不想太惹人注意,所以就没准备什么特别的防范措施。
既然吉川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没其他事情可做,只好静静地坐在青叶家的老式客厅中听着外面的雨点劈劈啪啪打在树丛上。终于,座钟发出沉闷的巨响,告诉我们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到了该准备出门的时候了。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停车的声音,我在两位刑警和一位女士催促的目光中站起来,往玄关走去。打开门,面前出现的是青叶照孝那焦急而又苍白的脸。
“啊,石冈先生也来了,太好了,我好像正好赶上时间。”他说完,把一个大大的酒红色皮箱“咚”的一声放在地上。
“钱已经准备好了。”青叶照孝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脱着鞋子。
此时吉川也从待客室里走出来,看到了地上的箱子。
“你带现金来了么?其实没有必要真带钱来的,因为我们也准备了假钞……”
“你说什么!”被称为日本欧纳希斯的青叶照孝激动地喊道。
看到他的气势就可以想象这个在异国发迹、成为巨富的男人平日里一定也是气焰逼人。
“或许你们觉得这种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很好玩,可是这个游戏关系到我唯一骨肉的生命安全!人死不能复生,我已经责备过舍妹了,根本不应该报警!我希望在儿子安全回到我身边之前警方能够退出,不要有任何的行动。”
看起来青叶照孝的这番话好像惹火了吉川。
“青叶先生,这样说就错了。你以为乖乖地把钱给歹徒,孩子就一定可以平安地回来么?谁也不能保证这一点吧!”吉川生气地反驳道。
“难道不付赎金委托你们处理,康夫就可以平安回来么?”
“至少可能性高一点。”
“我认为相反。那样的话,他回来的可能性更低!”
“青叶先生,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歹徒并没有说过报警会撕票呀!”
“那又怎样?难道歹徒还会叫舍妹去报警么?”
“那你想怎么办?要自己一个人去付赎金,换回人质么?”
“对。因为我不想看到事情演变成最糟糕的状况,那样我会后悔终生,所以我会用我自己的做法。”
很明显,他的意思是既然委托了御手洗就不需要警察了。不过吉川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有联想到御手洗。
“那你说说看,你的做法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那我们就不能撒手不管。总之,青叶先生,或许你很不满意,但是既然已经开始了,我们就不能在中途退出。如果你要后悔的话,就后悔让我们知道了这件事吧。另外,现在不是争吵这些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了。”
吉川说着,抬起手臂,看着手腕上的表。
我也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十一点十分了。青叶没有再说什么,即使是气势凌人的他,这个时候也只好沉默下来。于是我们草草准备了一下,一起出了玄关。
“御手洗先生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情?”青叶靠近我,小声地问道。我注意到他脸色苍白。
“他像平常一样,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他要我们到言问桥桥头的‘游艇基地’咖啡厅喝茶,还要带凿子、锤子和铁锹上船……”
“那,你照着做了么?”
“已经去‘游艇基地’咖啡厅喝过茶了,但是……凿子和锤子就……”
“你说什么?没有准备他要的那些东西么?”
“是啊……当时的气氛很紧张,也没时间准备那些东西。”
“怎么能这样!不按他说的做怎么行呢!喂,刑警先生。”青叶朝走在前面的两个刑警的背影大声喊道,“请赶快准备凿子、锤子和铁锹好么?可以立刻联络浅草桥那边的派出所把这几样东西送到栈桥那边去么?没有时间了,请赶快联络一下吧!”
竹越瞬间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沉默,好像陷入了深思。吉川则是回过头冷笑着说:“什么凿子、锤子和铁锹?你以为我们是变戏法的么?为什么需要那些东西?”
“你要认为是变戏法也没关系。总之,请立刻准备那些东西!”青叶坚定地说。
这位企业家竟然如此深信我的朋友,实在让我感动。
“现在没有时间做那些事了。”吉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所以才希望你们能赶快准备呀!”
“我来联络吧!”竹越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向待客室的电话。
于是,小船载着我们和凿子、锤子、铁锹以及一亿元现金,在雨中静悄悄地离开了浅草桥的栈桥。船上的乘客有青叶照孝先生、他的妹妹青叶淑子、把专业高级无线对讲机放在膝盖上的吉川、竹越、一名叫西端的船长和我,一共六个人。歹徒拿来的劣质无线对讲机在青叶先生手里,船出港的同时,几个无线对讲机的开关就同时打开了。
说到船,也很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以为这次的船是像船屋那样日式的船,没想到竟然是一艘西式的船。这艘船的屋顶有一支桅杆,一楼的船舱虽然不大,大厅的华丽程度却可以媲美一般饭店的宴会厅。里面布置同样很豪华,墙边摆着漂亮的椅子与沙发,还有看起来很昂贵的音响设备。大厅的四周是玻璃围墙,如果里面的电灯全开的话,恐怕从外面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等待倒也相安无事。然而就在船驶出神田川,经过与隅田川合流处的水上派出所时,青叶照孝膝盖上的无线对讲机响了起来,歹徒来指示了。
“在隅田川下游的方向右转,然后打开大厅里全部的电灯。”
青叶照孝紧抿着嘴唇,灰白的胡髭微微颤动着。他一边看着玻璃窗外渐渐远去的浅草桥水上派出所,一边听着歹徒的声音。派出所的下面停着两艘小艇,同样没有开灯,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现在小艇正悠闲地随着水波上下飘荡,看似悠闲,但船舱内应该埋伏着随时待命、等待吉川联络的水上警察。
我一时之间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青叶好像下了决心,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站起来准备去开灯。两位刑警看到他的动作,便立刻悄悄地往舱底移动。
不过和一般船构造不同的是,船舱的下层并不是客房,而是厕所。他们把旧报纸铺在厕所门前的地上,蹲坐在那里准备伺机而动。那里是个死角,虽然大厅的墙是透明的,不过从外部往船内看时,应该看不到那个地方。
日光灯有节奏地闪了几次之后,照亮了整个房间。原本看起来一片漆黑的玻璃窗,在灯光的折射下能够清楚地看到雨水不断打落在上面而形成的网状痕迹。
“开灯做什么?要开宴会么?”青叶对着无线对讲机说。这个男人的个子虽然不算高大,却相当沉着。
“青叶先生,讲话可不该这样蛮横,我们可不是你公司里的职员。”
“谁知道!这三年来我公司里开除的日本人可不算少。”
“不要做这种无聊的猜测!总是一副好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这就是你的坏习惯。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和你想的一样。”
西端船长此时从前面的驾驶舱转过头来,问要开往哪一边。门是开着的。
“往右。”青叶挥动着手指示。
“在你旁边的人是谁?不会是警察吧?”歹徒打听起我的身份。
“这个人像警察么?他是我的秘书。”
“哼!好吧。我们不是一般的绑匪,如果你敢报警,孩子就会没命,这种事不用说也该知道吧!如果让我们知道你的船上有警察,后果你自己负责!总之,如果爱惜孩子的生命就不要惹火我们。”
“我儿子现在没事吧?”
“他现在在我们的船上,活得好好的,要听他的声音么?”
“快让我听他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再摆大老板的架子。连个‘请’字都不会说么?”
“好吧!‘请’让我听他的声音。”青叶的脸上露出十分不甘心的表情,脸色也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咔嚓。无线对讲机里传来了机械的声音,但是咔嚓一声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又一个咔嚓声后,歹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为什么闷不吭声呢?青叶先生,叫一下你可爱的儿子如何?”
咔嚓!又是相同的机械声。
“康夫?喂,康夫?”青叶很紧张地呼唤儿子的名字。
“爸爸?是爸爸么?”小孩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听起来精神好像还不错。
“康夫么?”眼睛看不见的青叶女士也叫起来,“啊!真是康夫。你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声音变近了。
“肚子饿不饿?”青叶女士问。
“嗯,有一点点。”
“不要紧,把你救出来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吃多少都可以。”
“嗯。可是我现在不想吃东西。”
大概是太紧张的关系吧。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里摇来摇去的,又听得到水的声音,所以我觉得可能是船上。”
确实,无线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水波流动的声音。
“你是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么?”
“嗯。”
“把你抓走的坏人不在你旁边么?”
“他们不在这个房间里。”
“那是一艘什么样的船?”
“我也不太清楚。吃了冰淇淋后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这里很暗。”
大概是被下了安眠药吧。我心里这样想着,用余光瞄了一下藏身在舱底厕所前的两位警察。他们正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监听着大厅里的对话。
“康夫,你害怕么?”
“嗯,这里太黑了!”
“再忍耐一下,我们马上就去救你了。你坐的船现在是停着还是在前进?”
“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在前进的,因为我一直听到波浪吧答吧答的声音。”
咔嚓!又是那单调的机械声。
“好了,这样就够了吧?你现在已经清楚你儿子的状况了,他一切都好,我们和你不一样,一定会遵守约定。”
“我一向都很守信用。”
“是么?你扪心自问吧!总之,你必须赎罪,而你赎罪的方法就是用钱。除了钱之外,你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使我们满意。你和我们一样,一定要遵守约定才可以。”
“横关么?你是横关么?”
“喂,你不要乱说,而且,你说的话太多了。所以你必须受一点惩罚。”对方恶狠狠地说完,咔嚓一声结束了通话。
“喂、喂!回答我呀!船要继续往前走么?”
可是对方已经不再回答了,青叶只好死心地把无线对讲机放在膝盖上。
“竟然会迁怒于我……”
青叶无奈地说出这句话,然后陷入沉默之中。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引擎的声音。我们的船因为电灯全开,所以从两岸看过来的话,就像行走在河中的巨大电灯一样。
“以前,我有一位很优秀的部下,叫做横关。我曾经考虑过要把他提升为自己的左右手。可是,他太过招摇,所以很多时候,他所做的事让我觉得相当不安。老实说,我应该是有点害怕他吧!我觉得他拥有让人难以猜测的一面,如果太过放任他,让他恣意妄为,公司很有可能会被他搞垮。我承认他在工作上非常卖力,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但是……”
青叶叹了口气。
“他认为我欺骗他,可是我没有。经营是不能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欧洲和中东这种地方。因为这些国家的形势瞬息万变,必须及早掌握到其中的微妙变化,做有弹性的应对措施,否则像我的公司这样的,随时都有可能倒闭。”
他好像在讲给自己听一样喃喃地说着。
“但我确实是太多话了。正如那些恶人所说,我好像真的有些傲慢。啊,我不多说了,石冈先生。”
青叶低下头来,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不再做声。我也保持沉默,眼睛注视着窗外不停被雨点击中而泛起波纹的河面。
这时背后传来吉川耳语般的声音,他正在利用无线对讲机对水上巡警下指示。
“是的,小孩也在船上。歹徒给我们的劣质无线对讲机电波范围大约在半径一千米以内。当然了,这不包括隅田川以外的河川。所以请以我们这艘船为中心,调查方圆一千米内的所有船只。这个行动必须秘密进行,没有人的船也不能漏掉,或许小孩就在空船上。”
我听着吉川的声音,不由想到一个问题:歹徒为什么没有想到警方会介入呢?是因为太过自信么?
如果警方了解到歹徒与小孩的所在地点是船上,再加上知道无线对讲机的电波范围又不大之后,歹徒就会如笼中鸟一般很容易被警方逮到。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们应该很明白,为什么还要向拥有精良器具的警方挑战呢?这样不是太莽撞了么?难道不是应该尽可能避免和警方接触,才是上策么?
或者说……难道是只有小孩在船上么?可是这样不是更危险么?歹徒如果是在陆地上的话,他们自身固然比较安全,可是这种时间停泊在隅田川的船只很有限,只有小孩在船上的话,水上巡警很容易就会找到。小孩一旦被救走,他们所要求的一亿元赎金就泡汤了。对歹徒而言,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况且隅田川的两岸被高耸的堤防围起来,在陆地上看或许不觉得这样的堤防有多高,可是对于行驶在河面上的船来说,这种高度简直就是绝壁,应该没有方法可以从那么高的地方快速拿到赎金吧!
吉川的想法大概也是一样吧,因为他的声音频频传入我的耳朵里。
“青叶先生,不用担心了。我们已经识破了歹徒的伎俩,他们把小孩子独自放在船上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们应该可以先救出小孩。”
青叶照孝好像没有听到吉川的声音一样,仍然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句话也不说。
“青叶先生,你和御手洗见过面了么?”我忍不住小声地发问。
“嗯,在羽田机场见过了。”青叶也小声地回答我。
看他的样子,我觉得与其说他是特意压低了音量和我说话,还不如说他是因为情绪低落而声音自然变小了。
“御手洗在羽田机场等你么?”
“是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那他说了什么么?”
“他只说了一句话‘不要紧’。”
我不安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哥哥,康夫不要紧么?那个对讲机不出声了。”
青叶咔嚓咔嚓地按着无线对讲机上的开关。
“不行了,他们已经关掉对讲机了。”
“都是哥哥讲话的口气太差,把他们惹怒了。”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没办法了。”
“康夫应该不会有事吧……”
“御手洗先生说不要紧,那就是不要紧。”这位大富豪加重语气说道。这个世界上信任我朋友的人还真不少,这也总是让我感到吃惊。
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方都没有再发来消息。或许对歹徒来说,切断联络也是对青叶的一种报复,所以他们才会故意关机。
不知何时,船已经驶过两国桥,从高速公路的下面穿过,现在刚好离开新大桥。清洲桥的灯光已经在前面,应该马上就可以看到佃岛了。船长从透明的驾驶舱门里回头望向我们,询问是否要继续往前走。青叶没有做声,只是伸手示意了前进的方向。
我环视周围,想看看是否有可疑的船,不过结果比较失望。附近确实有其他船只,但数量很少,而且都是靠岸不动,只有我们这艘船正在行进。
雨继续下着。青叶一会站起来一会又坐下,可以看出他十分焦躁。
“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呀!”他忽然愤怒地对着我们吼叫。
我脑海中浮现出他在社长办公室里发火的情形。
“要我反省的话,我也已经反省了。这样已经够了吧!他们到底还想怎么样?”
“哥哥,冷静一点。”青叶女士说。
无线对讲机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连我都有点坐立不安了。船穿过清洲桥,穿过隅田川大桥,又穿过永代桥。船长不安地回头看了我们好几次,因为前面就是佃岛了,水路会在佃岛分为左右两道。
“往右手边吧!”青叶有气无力地说。
不久,船钻过佃大桥,胜关桥的黑色影子出现在前方不远的水面上。通过胜关桥之后,马上就是东京湾了。
“会不会是这里接收不到电波?”我忍不住说出声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就要考虑最坏的结果了。还有,御手洗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无线对讲机突然响了,我们的身体条件反射一样产生了受到惊吓的反应。
“喂,到底要我们去哪里?太平洋么?怎么搞的!你们到底想怎样?”
青叶一声接一声地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出来。他一定也明白,如果就这样和对方失去联络的话,恐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吧。虽然他大声地吼着,可我感觉得出他似乎因为对方主动联络而安心了不少。
“你以为我不再和你联络了么?”
“是的,我还以为你们……”
“现在和你联络了,如何?感到放心了么?”
“嗯,放心了。”
“非常好。青叶先生,你现在该知道教训了吧。不要再让我生气,明白了么?”
“明白了。”
“很好,如果你以为世上的事都必须照你的意思去进行,那就大错特错了。人活着就是这样,有时候你驱使人,有时候你被人驱使。比如现在的你,只能乖乖地听我的话。如果我叫你现在来我家,帮我擦地板,你也会乖乖来吧?不是么?”
“我会去的。”
“不错嘛,你很听话。那么,我现在叫你的船做一百八十度的回转,走回原来的路。也就是说,现在回隅田川。”
“什么?再回去?”
“怎么了?不愿意么?”
“没有,我会让船折回去。”
“很好,我会再和你联络。”
“啊,喂,等一下!”
但是,对讲机已经被对方关掉了。
8
“什么?”
我们因为吉川刺耳的叫喊而转头看向身后那像窟窿一样的舱底。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
吉川虽然尽量压低声音,但由于太过惊讶,想小声也小声不下去。从他的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我们也能隐约听到。
“停靠在隅田川上下游一千米内的船都是无人乘坐的空船,里面更没有小孩子。”
“怎么可能?刚才他还在船里面通过无线对讲机说话。而且那个孩子也说自己在船上,还听到了波浪的声音。歹徒也说自己是在船上。”
“可是,吉川兄,现在隅田川上的船并不多,包括神田川下游的船在内,我们把每一条都彻底地调查过了。可以很有自信地说,那些船上确实没有人。如果歹徒真的是在船上,那么或许他们的船并不在隅田川或神田川上。”
“不可能!如果是在别的河上的话,这边根本接收不到对方传过来的电波。”
吉川解释着,声音近乎哀鸣。
歹徒第一次利用无线对讲机联络时,很直接地叫我们打开船上所有的电灯,还知道我当时坐在青叶旁边,可见对方是通过望远镜一类的工具,在某段距离以内观察着我们。但是隅田川上却找不到可以就近观察我们的船。
现在我们的船已经通过刚才的神田川,往北方行进,就快到最初的言问桥前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歹徒的声音从青叶手上的对讲机里传出来。
“河面上好像有巡逻艇呀。不管是哪个国家的警察,都只会干蠢事。你以为连白痴警察都能想得到的事情,我们难道会不明白么?另外告诉你,现在我们确实是在船上。只不过那是你们看不到的船。算是给你们出的谜题吧,你们解得开么?”
歹徒发出洋洋得意的笑声。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们只能任凭歹徒摆布了。吉川好像也了解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歹徒完全看透了他的计划。事到如今,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似乎只剩下御手洗了。可是,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怎么?还想听听你儿子的声音么?好吧,你等一下。”
无线对讲机里传出启动开关般的声音,在父亲大声呼唤儿子之后,青叶康夫的声音便透过对讲机传了过来。这次的声音非常清晰,似乎说话的人就在很近的地方。
“爸爸?”
“康夫,再多忍耐一下,很快就会把你救出来了。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么?”
“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除了康夫的声音以外,还听得到波浪的声音。
“船舱里只能待一个人么?”
“嗯,这里很小。”
“你有没有被绑住?”
“没有。”
“门呢?被锁上了么?”
“大概吧,因为这里很暗,我不知道门在哪里。”
“好了,说够了吧!你的船继续向前进,我会再和你联络。”
对讲机突然又被切断,我们都呆住了。
“这次很近啊。”吉川喃喃说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
“对方会不会利用潜水艇?”我试着这样问道,“如果是在水下面的话……”
“不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青叶立刻反驳我,“潜水艇不是一般人可以使用的。”
“说得也是。”
船已经开过言问桥,就快回到樱桥前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樱桥是最近才完工的步行桥,从天上往下看的话,这座桥呈十字交叉的形状,作为造型新颖的观光景点,是近来相当热门的话题。
十字交叉形状?我的脑子好像突然受到刺激般暂时停止了运转。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字眼似乎给了我某种提示,可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认真地思索着原因,但一时之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总之,这个字眼一定有什么重要意义!
“喂,速度不要慢下来!快点继续向前开。”
对讲机突然对我们发出命令。青叶只好朝驾驶舱示意,要求船长把船开快一点。于是引擎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扰乱了我的思绪。
船穿过樱桥,桥上点点的灯光在雨中散发出朦胧的光芒,慢慢撒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我抬头仰望桥上的光景,可是窗户上的雨水让桥看起来模模糊糊的,无法清楚地辨别形状。
“要继续向前行驶么?”青叶通过对讲机询问犯人的意见,听到的却是康夫的声音。
“爸爸,快点带我出去。摇得好厉害,我不舒服了,我晕船了。”
微微的波浪声和康夫的哭叫声一起传了出来。青叶用力握住已经放在地板上的酒红色皮箱。
“再等一下,再忍耐一会。很快就可以把你救出来了。”
“喂,快一点,孩子已经受不了了。钱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定会给你们的,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我不会舍不得这些钱的。快点给我下一个指示,把钱拿走,让我的孩子回来。我希望快点结束这件事。”青叶痛苦地说着。
几个小时前才从希腊转搭飞机回来的他此时一定身心俱疲吧?可是还必须强打起精神努力面对这样的事情。
对讲机静悄悄的,歹徒根本不理会青叶的要求。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对方只发了一句简短的消息:“在我们给你新指示之前,继续向前走。”然后就结束了通话。
听到歹徒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青叶重重咬紧了嘴唇,不再说话,青叶女士也叹着气。
“真的没有船么?”藏在他们身后的吉川把对讲机拿到嘴边,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找不到目标。”对讲机里传来令人失望的回答。
“可是,刚才那个孩子说他晕船了。”
“……”
“所以,他应该确实是在船上,而且载着他的船一定是在隅田川上。请再仔细地查查看。要全神贯注!”
“我们已经全力调查过了,还要我们怎么查呢?根本找不到那样的船呀!现在停靠在河岸上的都是小型的马达船,那样的小船舱底根本没有放下一个孩子的空间。而且我们已经在船上仔细地调查过了,连浸在水中的船底部分也用长棍子探试过了。请你也要想想我们的难处,或者给我们新的指示。对于那些船我们已经尽力了。”
“到底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总之还是请你们继续搜查吧!如果那孩子不是在隅田川上,我们就接收不到犯人传过来的电波,一定是漏掉了什么。浅草桥附近的船家也都搜查过了么?”
“当然一艘也没有放过,就连神田川上面的船也全部搜查过了。神田川上游和隅田川上、下游,以及佃岛附近,所有的船都是一艘一艘进去检查的。只要歹徒确实是在水上,就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
“我了解了。我会给你新的指示,请暂时待命。”
船已经完全从樱桥下面穿过,正在继续向前行驶。就在离开樱桥大约五十米左右的时侯,无线对讲机再度接通了。
“很好,现在再做一次U字形回转,回到刚才下游的地方。”
“什么?又要U字形回转?”
“少说废话!如果真的爱惜孩子的性命,就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知道了。”青叶无奈地对船长下了指示。
船缓缓地掉头,做了U字形回转。玻璃窗上被水滴折射的灯光在回转中模糊成一片,然后左右交换了位置。
引擎发出低吼,向前直驶。再度靠近樱桥的时候,对讲机又响了。
“慢一点。慢慢走。”
然后樱桥上的灯再次缓缓地从我们头上经过,又被抛在背后。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樱桥栏杆附近的地方有一个像萤火虫一样的小亮点在黑暗中晃来晃去。
接着,对方下达了新的指示。
“很好,青叶先生,现在你们三个人都到驾驶座前面的甲板上来。别忘了带装着一亿元的皮箱和无线对讲机。”
听到对方的要求后,我变得非常紧张,因为我担心站到甲板上会成为被狙击的目标。可是眼下我们也别无他法,只能照着对方的要求做了。于是,大家慢慢地走向驾驶座旁边的玻璃门。
开门后,青叶照孝、我和青叶女士便按照顺序走到甲板上。船外言问桥上的灯光已经慢慢映入我们的眼帘。
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潮湿的风吹打着我的脸颊。由于没有了玻璃墙的遮挡,引擎和波浪的声音明显变大了。
水面上泛起银白色的光,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我这才发现雨原来已经停了。抬头看看天空,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月还高高地挂在天际,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借着光芒可以看到在月亮的周围环绕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卷积云。
我看了很久很久,几乎忘记自己当前身处的状况。因为这美丽的夜色实在令人陶醉。天空像一块洁净的蓝黑色帷幕,虽没有满天繁星,但仅有的那几颗零零落落的星仿佛吸收了周围的光源一样发出钻石般耀眼的光芒。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东京夜色。
“听好!让船慢慢走,你们将会得到不可思议的体验。”充满自信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再次打断了我的冥想。
“什么不可思议的体验?”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言问桥已经近在眼前了。从河上看过去,它好像比平时在陆地上看时显得更有魄力。庞大而庄严的黑色影子覆盖在头顶上方,桥洞就像一头怪兽张开的大嘴,仿佛随时准备将我们一口吞下。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屏住呼息,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盯着这座桥。
当从言问桥的栏杆缝隙间透过来的灯光从我们头上滑过之后,一种奇怪的噪音钻进了我们的耳朵。
“咔叽!”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就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样刺耳。还没等我的耳鸣停止,大片的水花又从河面上跃起。那仿佛大浪袭来的光景吓得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紧紧抵住前方的甲板以免被卷入水中。
跪下来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背后。银白色的月光下,船背后的水喷到半空,形成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溅。在我的眼中,那种景象就像是几百万条鱼想要同时跃出水面一般。这到底是……
船长的惨叫声从前方传来,一时之间,我无法想象他出了什么事情。
轰轰做响的摩擦声和碾轧声在空气中震动,也许全东京都能感觉到这种震动也说不定。此时船身也剧烈地摇动起来。大家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只能全趴在甲板上。忽然船身严重地倾斜,我们在突如其来的异变中失去了平衡,滑到了船的边缘,差点掉到河里。青叶女士慌乱地把手挥来挥去,然后紧紧地抱住我的手臂,不断发出惊恐的叫声。
我看着脚下激烈迸出的白色逆流,它如此巨大而又浑浊,好像从河底蹿出来的生物般猛烈翻腾着。河水好像沸腾了一样,船前后左右地来回摇摆,我们只能互相靠着,作为支撑。
难道真是潜水艇么?这个想法在我脑中复苏。一想到会有艘潜水艇忽然从我们脚下浮上来,我就害怕得不得了。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和这艘船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好像要安慰我一般,船身摇摆的幅度和辗轧的噪音渐渐降了下来。就在驶出言问桥桥洞的瞬间,不知什么原因,船猛然停止了摇摆,同时引擎也停止了转动,停下了。
“怎么了?”青叶从地板上坐起来,朝船长的方向说。
“不知道,或许是触到暗礁了。”船长大声叫道,“可是,这里不该有暗礁呀!”
“船不能走了么?”
“不能了。完全动不了了。”
“是大黑!”
青叶淑子突然发出令人费解的叫声。我转头看她时,她的表情恍惚,眼球好像在慢慢地转动着,似乎正在透过墨镜观察四周,尽管我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
“你说什么?”
“大黑就在附近,我知道它在这里。”她声嘶力竭地大声嚷起来,我完全不能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可是大黑……”
我本想说“大黑应该已经死了呀”,但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我的头上。那东西刚好打中我脆弱的耳朵,让我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叫声。这时无线对讲机又发出声音。
“把装着钱的皮箱挂在上面,快点!”
听清命令的内容我才注意到,刚刚打到头的东西竟然是一条绳索。就在我眼前两米远的地方,一条绳索正在那里大幅地摇摆着,而且是从言问桥的栏杆上垂下来的。
为什么呢?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歹徒不是在船上么?为什么会在桥上?
“真的是大黑!”青叶淑子几乎哭出来,再次发出悲痛的叫声。
在她的催促下,我抬头看向桥的方向。
那是一只身躯庞大的黑狗。月光中,这只巨大的狗像疾风一般从右手边飞奔而来,背上银色的长毛在月亮的照耀下幻化成一道闪光。
“希腊之犬!”我叫道。
在摩纳哥的时候,御手洗曾经读了一节希腊神话给我听。那是描写在希腊军几乎全军覆没之时,奇迹般拯救了他们的神犬的传说。现在那段神话的内容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复苏了。
船再次开始摇晃。我努力站起来,勉强地稳住双脚,凝神注视桥上的情形。
狗儿美丽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然后从石桥上一跃而起。
完美的跳跃。它庞大的身躯飞到半空中,扑向一个站在桥边的男人。那个男人发出了惨叫,动物也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
青叶原本正打算把装了钱的皮箱挂在绳索下的钩子上,看到这种情景一下呆住了。他双手捧着皮箱,愕然地抬头看着桥上激烈的争斗。
“大黑!”站在我身边的青叶淑子低声叫着爱犬的名字。
我看到泪水从她的眼镜下面流出,沿着脸颊滴落在甲板上。
桥上的男人忽然发出凄厉的哀号,同时黑色的身影一下钻到桥栏杆的空隙间。下一瞬间,男人的身体垂直落下,伴随着巨大的水声掉落在我们的船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呆呆地站在甲板上,不知道要怎么应付眼前发生的一系列突发事件。
就在这个时候,掉落在青叶先生脚边的无线对讲机里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石冈,不要发呆!叫后面那两个玩捉迷藏的警察快去把掉在水里的男人抓起来。另外樱桥上还有一个他的同伙,是个希腊人,这个要请陆地上的警察处理。”
使用对讲机的人竟然是御手洗。
“我去叫他们!”
青叶不假思索地丢下装有一亿元的皮箱,急急忙忙地跑向船舱。
“动作太慢的话对方会逃走的!歹徒总共有两个人,在樱桥那边的男人没有车,是个身材高大,脸下半部有褐色胡子的男人。还有,带着凿子、锤子和铁锹,马上去左前方‘游艇基地’下的码头。我先去那里了。”
“喂,喂,等一下!你在哪里?”
“就在你们的上面。没看到么?”
抬头一看,果然御手洗正靠在桥的栏杆上,手里还拿着对讲机,那只身躯庞大的希腊之犬就站在他的身旁。
“等一下!我们的船坏了,根本动不了,不能马上去游艇基地。”我拾起地上的对讲机叫道。
“嘁!”
御手洗很露骨地嘲笑着我的迟钝,他不耐烦的咂舌声不断从对讲机传出来。
“抬头看看屋顶上的桅杆吧!石冈君。爬上去解开绳索。”
我闻言转头一看,竖立在船仓屋顶的桅杆上确实有一条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好像连在船后面很远的地方。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忍不住又喊出了声音。
9
掉落在河里的男人正拼命地游向船的相反方向,企图逃走。
“快!在那边!”青叶指着前方喊着,于是两个刑警脱掉外套,勇敢地跃入河中。
我也连忙爬上船仓,用尽浑身解数想把绳索从桅杆上解下来。可是绳索绑得太紧,怎么也解不开。我只好来到驾驶室的上方,示意船长让船倒退一些。船身稍微退后的话,绳索应该会变得松一点,或许就比较容易解开了吧。
然后我再次回到桅杆下,仔细观察那根缠绕在桅杆上的绳索。既然能够阻止船的前进,就说明它的另一端一定被固定在某个地方。可是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实在无法看清绳索到底延伸到哪里。
不久,船的马达发出尖锐的声音,船后退了一段距离,绳索也变松了,于是我再度尝试解开系在桅杆上的结。可是绳索绑得比我想象的还要结实,无论怎么努力都还是徒劳无功。
“不行……完全解不开啊。”
就在我感到沮丧的时侯,青叶也爬了上来。
“让开,让我来吧!”青叶说着靠了过来,准备挑战这个高难度的活动。
“果然是‘联系’结。这是系船专用的结绳方法。船在波浪中摇摆时,绳索不断被拉扯,一般的绳结很容易因此而松开,所以系船时要用特别的系法。要打开这样的绳结,是有诀窍的。”
青叶一边说,一边用两手抓住粗大的绳结,手腕轻轻抖动。他的手指很粗,没想到日本的欧纳希斯竟然有一双劳工一样粗糙的手。
“好了,打开了。绳索的另一端一定在相反方向的某个地方。”
“嗯。可是太暗了,看不到在哪里……”我回答,“大概在另外一艘船上吧?比如载着康夫的那条船。”
“不知道。总之先不要管另一个绳结在哪里了。御手洗先生不是叫我们赶快去‘游艇基地’么?‘游艇基地’在哪里?”
“在那边。”我说着,伸手指向言问桥靠近深川的方向。
“可是也不能丢下落水的歹徒和两位刑警不管吧,该怎么办呢?”
“对了,可以用对讲机啊!问问御手洗该怎么办吧!”我回答道。
按下对讲机的开关,接听的人果然是御手洗。我把我们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御手洗表示,让两位刑警处理歹徒就行了,现在立刻去“游艇基地”。于是我很讶异地问他为什么。
“石冈君,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救孩子难道不是最优先的么?在水里的那三个人游到哪里去了?”
“现在在言问桥的下面,他们朝浅草反方向的位置上……”
“也就是‘游艇基地’的方向不是么?”
“唔?啊,对呀!”
“从那个方向上陆的地点就是‘游艇基地’的码头。既然他们三个人都往这边过来了,你们也快点过来吧!”
御手洗说完就切断了电源。
而青叶早就一溜烟跑了出去,把头伸进船长室里叫道:“去那边的游艇基地!快!”
船终于可以动了。靠近游艇基地的码头时,我看到御手洗已经站在漂浮站台上等我们了,在他的身边有一只牧羊犬。
御手洗好像等得很着急,他不耐烦地向这边挥手,示意我赶快上岸。于是我只好从甲板上直接跳到摇摇晃晃的站台上,他见状便伸出手扶住我帮我站稳。
“凿子、锤子和铁锹带来了么?石冈君,你不会告诉我说没有带那些东西吧?”
“带来了,在青叶先生那里。”
砰!船撞在了站台上。
“船长,请小心一点。你想想看,如果晕船的人是你,难道你愿意被人如此粗鲁地对待么?”
“说什么呢,御手洗。这里没有人晕船啊。”
御手洗不理会我的话,把手伸到一旁的青叶跟前。
“御手洗先生,太麻烦你了。”
青叶双手紧紧握着御手洗伸出来的手,表达着感激之情。
但是御手洗似乎没空和青叶闲聊,他急急忙忙地说:“这没什么,因为麻烦的事情现在才刚开始。凿子、锤子和铁锹呢?装了钱的皮箱倒没什么用。”
“在那边,我马上去拿。”
“不必,我去就行了。”
御手洗身轻如燕地跳到船上,拿出工具箱。在这段时间里,青叶也扶着妹妹从船上下来了。
“船长,已经不需要船了,开到旁边去吧。”御手洗回头喊道。
“为什么?”看到船发动,我忍不住问道。
“因为船会挡住一会儿要上来的人。你看,他们来了。辛苦了!”
御手洗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在站台上,把手伸向水边。于是一个全身湿透的男人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声被他拉上了站台。
这个男人趴在站台上,背部剧烈地起伏着。他一定是累坏了,以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横关!果然是你,横关。”青叶大声说,“你这个家伙!就算恨我,也不应该做出这种事啊!”
“就让青叶先生来介绍这个人吧!我还要帮这边的人呢。嗨,吉川兄,累了吧?其实坐船来就可以了。”
御手洗一边嘲笑着吉川,一边把他拉上站台。接着又对竹越说:“竹越兄,手铐没有掉在水里吧?啊,是么?那太好了!那就快点把那个男人铐起来吧!还是要我替你把他铐起来?”
虽然御手洗这么说,但是有个人是绝不会把这种机会让给他的,那就是吉川。刚从水里爬上来的他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仍然向横关走去,一把将手铐铐在他的手上,另一边则铐在自己的手腕上。铐上歹徒之后,他仍旧不停地喘着粗气,样子十分狼狈。
其实不只吉川,另外两个人一样喘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御手洗便借机又讽刺了几句,而他们也只能乖乖地任他鱼肉。
“好了,该说正事了。横关先生,你也知道没多少时间了吧?我希望能速战速决,所以如果不想再掉到水里一次的话,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设置了入口么?”
御手洗一边说,一边半跪在横关的前面,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夹克的领子以示威胁。吉川和竹越因为不明白御手洗的话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呼吸不通畅,所以同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张大嘴巴却插不上话。
那个男人立刻摇摇头,他大概不想再游泳了吧。
“为什么?钉死了么?”
接下来是无言的点头。
“你这个人做事也太狠了吧。不如接下来换你进去试试如何?关到明天看你会变成什么德行。不过当然了,关起来至少比杀了要好……那么,从哪里破坏都是一样的么?”
男人再度点了头。
“天花板有多高?够高么?”男人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又点了头。
“御手洗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赶快救孩子比较要紧吧?”
“是呀!康夫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很担心呢!”青叶兄妹也靠了过来。
“我现在就是在研究如何救他,你们让开一下。”
御手洗说完,立刻把铁锹插进脚下的木板缝隙之间,然后再用锤子击打铁锹。每敲一下铁锹就更深入一些。终于,地板发出了裂开的声音。
“御手洗,你在干什么?你疯了么?”他的举动让我非常吃惊,我忍不住出来阻止他。“不要开玩笑了!这个站台可是公共财产啊!”
“石冈君,你不要在旁边看着,来帮忙啊!”
我简直被吓呆了。于是在我呆住的这段时间里,御手洗已经把第一块木板挖开,丢到一边去了。接下来他又准备挖第二块木板。
“你这样挖的话,这个站台会沉下去的,快住手!”
“怎么?你是铅球么?对自己体重没自信?”
御手洗一边讽刺我,一边继续手上的工作。
“青叶先生,我的朋友好像还没睡醒,帮不上忙,那就请你来协助我吧。帮忙把凿开的木板拆下来好么?动作轻一点。”
第二块木板被取走之后,御手洗就跪下来整个人趴在站台上。他把脸靠近洞口,大声地喊道:“喂,康夫君!你还好吧?”
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御手洗真的疯了。可是就在这时,洞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嗯,我没事。”
听到这个声音时我们几乎震惊到缺氧了。
“很好,已经没问题了。我们继续开工吧!”御手洗说着看了下地上的工具。
青叶女士也跪了下来,向里面大叫:“康夫!康夫,你在里面么?已经不要紧了,你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竹越兄和吉川兄,如果两位已经恢复精神了,是不是可以帮点忙?帮忙把这些板子拆开好么?”
“好,我来。”竹越爽快地回答。
“竹越兄,和樱桥那边取得联络了么?”
“已经联络过了。”
“那么,另一位歹徒应该也已经落网了……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请再和那边联络一下好么?那个专业的警用无线对讲机到哪里去了?”
“奇怪,在哪里来着?”
“掉到河里了么?”
“不对,没有。应该在船舱里,我现在就去拿。”
“那就麻烦你了。”
“对了,大黑,这是大黑么……”
视力不良的青叶淑子伸手去摸狗的脖子。
“淑子,那不是大黑,是葛利斯,大黑的弟弟。”青叶照孝一边拆着站台的木板,一边告诉他的妹妹。“我带着它来到日本。和御手洗先生在羽田机场见面的时候他看到葛利斯后说需要借用一下,所以我就让葛利斯暂时跟着他。有没有帮上忙呢?看起来葛利斯好像立了大功。”
“这个嘛……如果要让我老实说的话……”御手洗一边挖地板,一边故意卖关子,缓慢地回答道:“它比人类的警察机灵一百倍,表现得非常好。”
虽然听得出御手洗话中有话,但吉川却没有什么能反驳的,毕竟我们都看到了葛利斯的出色表现,所以他只好沉默地和歹徒并排蹲在一起。
“什么?什么非常好?”
竹越回来了,因为没有听到前半句话,所以很好奇的样子。
“没什么。樱桥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喂喂,我是竹越。请报告那边的情形!”
“这里是樱桥。刚才找到了一个像流浪汉的外国人,上前盘查时对方有反抗的举动,所以已经将他逮捕了。报告完毕。”
“做得好!”御手洗双手握在一起,非常满意地说。
“竹越兄,刚才我们就在谈论这个话题,日本警察真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你说是不是?”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肩上的重担放下了不少。”
就一鼓作气全放下来好了!这里的工作马上就能结束了,现在请联络你的同伴,让他们立刻派一辆救护车来,然后再请大家到这边的言问桥集合。我想绳索的另一端应该是在樱桥那边,这条绳索是证物,请警方一定收好。另外,桥的上面有一辆违章停放的汽车,那也是证物,所以要赶在交通警察把它拖走以前派人去处理好。
“好了,现在就差救康夫君出来了。石冈啊,康夫出来以后,你赶快回去睡个觉吧,我看你好像还没睡醒呢!”
“我已经订了景观饭店的高级套房,请去那边休息吧!”青叶照孝紧接着说了一句。
“哦?浅草景观饭店么?听起来不错嘛。现在让我赶回横滨确实是累了点,能够在大饭店里休息一下也不错,那就谢谢青叶先生的好意了。只是我们不需要高级套房,因为现在最累的人应该是你才对。而且你大概是那种要在高级套房里才能睡得着的人吧?我们正相反,不在兔子窝那样简单的地方就睡不着。”御手洗用精辟的一段话简要地阐述出了我们的差距。
10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浅草景观饭店大套房的接待室里一起吃午餐。
这是青叶为了表达感谢之情,特地请饭店给我们送来的最豪华的午餐。我一边感叹一边吃着,餐点的美味让我回忆起之前住在摩纳哥巴黎大饭店时的情形。
但是,从青叶订的这间二十六层楼大饭店的窗户看出去,只能看得到浅草寺灰色的屋顶、五重塔,以及纯日本风的街道而已,这样的风景虽然和巴黎大饭店窗外的法国南部海岸截然不同,不过也还算能修身养性吧。我观察着下面的平民房舍,看着每个房顶被雾一般的蒙蒙细雨逐渐沾湿,觉得心中很是轻松。
为了这顿午餐,饭店特地为我们搬进一张豪华的嵌木工艺大桌子,围坐在这张桌子旁的人有青叶照孝、青叶淑子、青叶照孝的儿子青叶康夫、竹越文彦刑警,以及我们两个,一共六个人。类似这样的餐会,吉川刑警通常是不会出席的。
“御手洗先生,就算说再多次谢谢也难以表达我心中的感激之情。老实说,我这个人就是你所想的那种可以为了钱不要命的守财奴。不过我以后会好好反省自己。我一直都在追求财富,钱以外的事情,我确实了解得很少。所以如果你不愿接受我用钱来表达谢意的方法,那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示了……这一点是我最悲哀的。”在大家吃完饭,开始喝咖啡的时候,青叶照孝忽然说道。
“啊,这样么?”御手洗把红茶杯送到嘴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说出来。不,请务必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你满意。”
“也许你不能理解,不过我其实已经得到应得的报酬了。对我来说,这次的案件是千载难逢、能让我尽情发挥的好工作,在处理这个案件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开心和幸福。所以,您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觉得幸福的人应该是我。”青叶强调着自己的立场。
这个男人虽然自谦地说自己是守财奴,但是他其实也有着比一般人更为优秀的品德。他懂得感激,也多少保留着一颗单纯、年轻的心。
“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前,我只能通过文字的描述来想象御手洗先生办案的英姿。可是昨天晚上,我竟然有幸亲眼看到你破案的过程。对我来说,昨夜的经历实在太难得了,以前根本不敢奢望能有这样的机会。所以说,昨天晚上对我来说是一生中不可能再次拥有的宝贵时光,作为你的支持者,我才该感到无上的幸福。”
“老师,也请让我说几句吧!或许我每次说的话都一样,但是昨天晚上看了您的表现真是让我受益良多。我的后辈吉川刑警今天因为有工作不能来,但是他的想法一定也和我一样,老师真的教给了我们很多东西。”竹越非常谨慎地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而御手洗只用简单地一句话对付了他:“当刑警很忙呢,辛苦了。”
“另外,关于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我还有很多没想明白的地方,不知道老师能不能做一个全面的说明?老实说,我还真是弄不清楚那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也是我的希望。虽然已经知道绑匪的真面目,我的儿子也平安归来,并且毫发无伤。但我在深深地感激之余,心中还是留有一丝遗憾。因为这个事件里的许多细节我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青叶也如是说。
“我当然会说明一下,不说清楚的话,这件事情就不算水落石出不是么?只不过我还以为大家都明白了呢。”
听到他这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摇头表示不明白。于是,御手洗把平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握在一起,像平常一样有气无力地解说起来。
“这次的事件动机非常明显。曾是青叶先生属下的横关因为对青叶心怀不满,所以为了平息心中的怨恨,也为了得到金钱,便绑架了康夫君。这是以钱为目的的绑架,所以可以说是一个很单纯的案子。虽然作案动机并不复杂,但是在取得赎金的手段上,绑匪花费了很大的心思。此外,由于一个外国人作为帮凶加入了他的计划,使得这个案件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横关曾经从事过海运方面的工作,本身又出生在浅草桥船家,所以他选择了隅田川作为交换赎金与人质的地点。既然要在河上做交易,当然就会用到船。这一点警方也想到了,因此便安排了水上警察,部署了滴水不漏的包围网。不过对方也很聪明,当然也料到警方会如此安排。所以他们决定利用警察的计划。”
御手洗有意无意地把“利用警察”加重。
“绑匪们的策略是,明明躲在陆地上,却要让警方以为他们也在船上。因为如果认为他们都在船上的话,警方就会很自然地把搜查方向集中到水上。他们很聪明,只要想办法让青叶康夫浮在隅田川上,那么用不着说谎话,警方自然就会认为他们全都在水上了。漂浮在隅田川上的康夫透过对讲机说话时,他旁边的波浪声也会通过电波传过来,即使是在没有移动的情况下,由于周围波浪与水流的关系,也会让人产生船在前进的错觉。而载着康夫的船在他们拿到钱以前是不能被发现的。因为如果康夫先被找到的话,他们就不可能拿到赎金。另外,他们也不能停留在隅田川上,不然就算拿到了钱,恐怕也难逃警方的追捕。所以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让人质独自在船上,他们才有时间与机会逃走。可是河面上一定会有警方的巡逻艇,如果用船的话,铁定逃不过警方的搜查。所以,既不能用船来藏康夫,又必须让康夫在水上,还不能使用到船只,能符合这么苛刻条件的东西就只有一个,那就是——”
“游艇基地的站台!”我叫道。
“没错。一般来说,一个大到足以装进一个人的容器如果漂浮在河面上,总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游艇基地的站台原本就漂浮在那个地方,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对它产生怀疑。把人质藏在那里的话,警方的巡逻艇就算再怎么在河面上巡逻、搜查,也绝对不可能找得出来,谁会想到他们的目标其实被藏在咖啡店的站台里面呢。”
“那么,他们是利用晚上的时间破坏站台……”
“不是的,只是站台被他们掉包了而已。只要事先准备一个同样大小、外观的木箱,再把吃了安眠药的康夫和无线对讲机放进去,然后把轮胎绑在四周,用船拉到‘游艇基地’下面就可以了。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完全可以换好站台,大概店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站台被掉包了吧。至于原来的站台,应该是顺流漂走了,大概不久之后就会被发现了。”
“好像已经发现了。”竹越说,“而且,也已经拖回到游艇基地了。”
“啊,已经被发现了么?很好。那么,那个站台上是不是有一间船屋?”
“站台上确实安装了一间船屋。正因为站台看起来像一艘船,所以才迟迟没有发现。”
“看起来像船屋?”我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把站台伪装成船屋呢?有那个必要么?
“因为他们是先把假站台做成假船屋后才拖到这里的。而掉包之后,原本的船屋也不能随便丢弃在游艇基地附近。那么大的木板漂浮在河里实在太醒目了,如果有人举报,很容易让他们偷天换日的行为曝光。所以他们只能把原先放在假站台上的船屋移到真站台上,然后让它顺着水流漂到下游去。”御手洗回答。
“但是,对方是在什么地方制作了一艘假船的呢?”
“就在神田川上啊。如果在陆地上做那种奇怪的东西,无论躲在那里都很容易被发现。但是把木箱沉到水里的话,看起来就和木船差不多。再加上上面摆了一间船屋,一般人看了只会觉得是船家在制作新船罢了,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是在制造一个假的站台吧。横关家代代都在经营船屋生意,只不过由于位处神田川上游,周围比较冷清,所以近来已经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了。”
“可是从神田川把假的站台拖到游艇基地来也是一件很危险的工作,那么远的距离,途中竟然都没有被人发现?”
“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才特意花力气把箱子伪装成船屋的吧!为了更加保险,他们利用了雨季来执行计划,大家都知道,下雨的夜里能见度是非常低的,即使在中途遭遇了其他船只,对方也不一定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确实如此。对了,老师,那么那个希腊语的暗号又是什么意思呢?”
御手洗搓搓双手,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笑容回答道:“那个么?那不是暗号。”
“不是暗号?那么那个是希腊语么?或者是其他国家的文字?青叶先生,您认得么?”竹越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青叶回答他。
“那并不是文字,而是图画。”
“图画?”
这次轮到我们一起惊讶。
“那是什么画?为什么要画那种奇怪的画?”竹越越问越激动。
“就因为他的帮凶是个外国人。横关离开希腊的公司回到日本时,有一个希腊人和他一起回来了。不知道那个希腊人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是叫贝尔卡·麦奥斯。”
“啊,是这个名字么?总之,这个人就是横关诱拐计划的帮凶,横关必须事前向他说明这次绑架行动的安排,包括把康夫放在什么位置上、要在什么地方拿钱,另外由于无线对讲机的电波范围有限,所以还要求他找准时机打开康夫身边对讲机的开关等等细节。”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们的船行驶到永代桥或佃岛那边时,就根本听不到康夫的声音了,这是因为船已经开出了电波有效的范围吧?”青叶再次发问。
“没错。因为横关在陆地上开车行动,所以无论船开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康夫的声音却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才听得到。回想一下吧!各位听到康夫的声音时船一定是在两国桥以北的地方。横关怕你们由此起疑,才会故意命令你们在河面上来来回回地走。”
“原来如此。”
“还有,横关为了快点从陆地上拿到钱,使用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方法。为了让麦奥斯明白详细的作战计划,就必须向他清楚地说明隅田川各处的位置关系。可是麦奥斯不懂日本话,实在很难说明清楚,所以他想了一个好办法,就是用桥来当作各个位置的参照物。”
“桥?”
“对,桥。隅田川上有很多条桥,几乎每隔数十米或数百米就有一座桥。横关大概对麦奥斯说:我们所住的神田川是总武线铁道桥和两国桥中间,要把装着少年的箱子放在言问桥的桥头等等。总之,桥在计划中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参照物。但是要让一个外国人一下子记住那么多桥的名字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麦奥斯不会说日语,要叫他怎么记呢?所以横关只好用‘图案’来表示每一座桥。”(图六)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不是外语,而是‘桥的图’?”我们齐声发问。
虽然御手洗给了我们不少提示,但是很可惜,我仍然不明白那些字母的意思。
图六 隅田川上的桥
“对!最初的那个‘X’是樱桥。从樱桥的上空看,樱桥不是呈现出‘X’的形状么?”
“啊、啊!对呀!”我一下叫出声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这么明显的事情,我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实在是太愚蠢了。
“那么,接下来的‘D’和‘I’呢?”我焦急地问。
“石冈君,昨天晚上你在船上应该看到了很多桥吧?是不是天色太暗,你没有看清楚呢?如果从旁边看过去的话,东武线铁桥或驹形桥两侧铁骨架构的半圆形状,不就是‘D’的样子么?”
“咦?啊,是呀!正好是横着的‘D’的样子。”
“没错。横着看那张‘图’的话,或许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把图竖起来就一目了然了。竖起来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张纸上的图案,其实就是隅田川上各种形状的桥由南向北的顺序排布图。以驹形桥来说,它的半圆形角架只有一个,所以是‘D’,接下来厩桥则是由三个连接在一起的半圆形组成的,所以是比‘B’多一个半圆形的图案。”
“啊,确实是那样。”
“而‘I’是两侧没有铁骨角架的桥。新大桥是新型的吊桥,桥的中央有高耸的支柱,钢索向下延伸吊住桥的两侧,侧看的话,桥的形状就像一座三角形的山。接下来的清洲桥则是两座山形状的吊桥。”
“哈哈!那么胜关桥就是双‘D’形状的角架桥,但是因为左右两个半圆中间有些间隔,所以才出现那种奇怪的形状。”
“不错。而厩桥与总武线铁路间的藏前桥与紧邻的水道桥并列,形成了‘Ⅱ’。这些像暗号一样的记号串联在一起所代表的意思其实就是隅田川上面那些桥的顺序。从‘X’开始,那些像文字一样的图案所代表的依序是樱桥、言问桥、东武线铁桥、吾妻桥、驹形桥、厩桥、藏前桥、水道桥、总武线铁桥、两国桥、高速公路的桥、新大桥、清洲桥、隅田川大桥、永代桥、佃大桥、胜关桥。也就是说,画在那张纸上的东西其实是一张桥梁图。一条河上面竟然有那么多种不同形状的桥,大概只有东京这种地方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吧!”
“这样的话,横关要向麦奥斯说明河上的各个地点时,确实就容易了很多。”青叶佩服地说。
“没错。总武线铁桥和两国桥间有一个箭头记号,这个箭头记号代表的是神田川,就是他们的指挥中心。因为横关必须在陆地上跟着你们的船移动,随时透过对讲机和你们联络,无法在麦奥斯身边给他重要的指示,所以才会有那张图。”
“什么重要的指示?”
“当然是如何快速地取得赎金的指示。看,在这组暗号图里,言问桥的图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和一个小小的‘0’。这个‘0’代表的是‘游艇基地’和浮在水面上的站台的位置,至于‘×’,我猜想很可能代表的是拿钱的地点。也就是说这两个记号一个代表藏小孩的地方,一个代表拿赎金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两个地点都在言问桥边。”
“是的。如果言问桥和樱桥一样也是车辆禁止通行的步行桥就好了,可惜并不是。所以横关只能让麦奥斯去比较不会引人注意的樱桥待机。”
“去樱桥?他叫麦奥斯去樱桥做什么呢?”
“当然是去做拿钱的准备。在横关的计划里,必须在陆地上拿钱,才比较安全。条件是一定要快,否则就会有很大的危险。动作一慢,部署在陆地上的警察会马上赶来,那样就很难逃掉了。”
“的确如此。”
“不过,如果用普通的方法拿赎金,无论如何都很难在警方到来之前迅速逃走。因为钱在船上,若要靠岸拿钱,一定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来停船,恐怕还没有拿到钱,警方就已经先赶来了。一般船只停靠在码头的动作是相当缓慢的,利用这段时间来通知陆地上的警察,这是任谁都能想到的事情。”
“没错、没错。”
“所以,选择一个船上的人想象不到的地方,而且以预料之外的方法让船突然停下来,最后趁着大家惊讶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数秒钟之内拿到赎金,才是最理想的拿钱方法,难道不是么?”
“这……确实是的。”
“所以,横关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他让麦奥斯待在樱桥上,等你们的船经过时,把绳索绑在船的桅杆上。”
“啊……”
“那条绳索的距离刚好是言问桥到樱桥的距离。所以绳索的另一端当时正牢牢系在樱桥那边。”
“原来如此,难怪那时船停在言问桥的正下方。”
“当时横关就在言问桥上,他以很快的速度把绳索从桥上垂到停止的船上,要求船上的人把装着钱的皮箱挂在绳索的铁钩上,再拉起绳索,就可以拿到钱了。拿到之后,他只要跑回早就准备好的车子,就可以轻松地从陆地上逃走。再绕到樱桥那边接走麦奥斯,就大功告成了。”
“哈哈,那确实是好办法……”
“不过,绑绳索这种事情很麻烦,并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你们的船在经过樱桥下面的时候,横关通过对讲机很固执地命令你们让船减慢速度吧?因为你们速度太快的话,绳索很可能会来不及绑上。如果不是麦奥斯手巧,一次就成功的话,各位可能还要来回樱桥和言问桥之间好几次吧。”
“如果真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和我儿子一样,全晕船了吧。”
“结果,麦奥斯很顺利地系好了两边的绳索。他大概是利用手电筒之类的东西,让横关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可以继续下一步计划了。当时我正藏在言问桥附近的隅田公园树丛里,所以刚好看到手电筒的光芒。”
听到御手洗这么说,我记起我那时好像也看到过奇怪的亮光。
“原来那个时候你也在言问桥那边观察情况。”
“当时我和葛利斯在一起。像这种需要暗中监视的案子我以前也曾经历过很多次,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安心的。我完全不需担心和害怕,因为即使我的敌人是特洛伊的大军,身边也有万全的靠山会保护我。”
“啊……我至今为止虽然不敢说是百分之百,但关于你破案的文章,我只要能找到的基本全部拜读过了。那些文章虽然精彩,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让我感受这么深……实在是三生有幸!能够亲眼目睹你破案的经过,又承蒙你的帮忙,我却无法好好地答谢你,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遗憾了。请你说说看吧,真的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到的事情么?”青叶非常懊恼地说。
“如果您一定要报答我的话,我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这样吧!您停留在日本的期间,可以把葛利斯暂时借给我么?一想到这个案子已经解决,必须和它说再见了,我就觉得心里很难过。”
“啊,这样么?这实在太容易了,你就把它带走吧!虽然我真的很想让它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不过,如果没有了葛利斯的陪伴,我也会很寂寞。”
“啊,我并没有说要你把葛利斯让给我,经常在一起的话,有时也会彼此生厌的。”
我总觉得御手洗这句话好像是在指我和他的关系。
“御手洗,你离开青叶女士的家后到去言问桥之前的那段时间,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
“我做了很多事情啊。首先,我去吾妻桥乘坐水上巴士,去核实那张像暗号一样的图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代表隅田川的桥梁。那里的水上巴士从隅田川南下,从浅草桥行驶到滨离宫。我坐在前面的甲板上,看到一座又一座从我的头上经过的桥的形状,确认了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接着,我又发现了言问桥桥头的‘游艇基地’,还有‘游艇基地’下面的站台,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歹徒的计划。那个站台在这次的绑架事件中,一定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这个倒是不难想象的事情,因为我猜到他们很可能会把康夫藏在站台里面。所以我从滨离宫上陆后,立刻折回言问桥,去了游艇基地。但是检查站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我虽然已经想到他们打算掉包站台,然而藏着康夫的假站台又在哪里呢?很遗憾,我实在没找到隅田川上有可以取代站台的漂浮物。老实说,我不是没有想过去调查浅草桥附近的船家,其实我很熟悉那里。但当时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万一藏康夫的地方不是那里就没有时间去其他地方了。当然也可以请警方来调查浅草桥这边的船家,可是我想警方大概不会听我指使。所以最后我决定放弃调查,转而以他们拿钱的现场为目标,在那个时候人赃俱获。我之所以在饭店的柜台留话给你,也是为了让你们早点知道游艇基地的位置,并提醒你们带来可以及时救出康夫的工具。”
“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为什么你会特意留言叫我们去那里喝茶。”
“那是一家很不错的店吧?”
“确实很不错。”
“让你们先知道了那家店之后再安排后半段的事情就比较容易了。不然的话,我用对讲机让你们去找游艇基地的时候还要向你们解释那里的地址,会浪费更多时间。”
“嗯,确实是……”
“然后,我打了一通电话到青叶先生希腊的公司,知道青叶先生已经紧急调到赎金,从雅典出发后,转搭朋友的飞机,会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抵达羽田机场。公司的人还说青叶先生会带着葛利斯一起来,于是我立刻前往羽田机场,等待青叶先生的着陆。”
“原来如此……不过,御手洗,歹徒难道特地做了一个和站台一样的木箱么?这可是很辛苦的事情呀!”
听到我这个愚蠢的问题,御手洗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他的眼睛看向天花板,好像在向天祷告着,和葛利斯比起来,我这个人类朋友未免太不中用了。看到他的表情,我有些生气。
“石冈君啊,你怎么现在还在说这种话?不用想也知道歹徒不会是什么勤劳的人,大概和你一样,是个不会用什么凿子、锤子之类的家伙吧。他用的当然是现成的东西。”
“现成的东西?”
“对。他利用了偶然发现的、和站台的尺寸差不多的箱子,也就是那家卖章鱼烧的店啊。”
“啊!”
感到惊讶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人。青叶女士和竹越刑警,就连青叶照孝也和我们一同发出了惊讶的叫声。而我们的反应好像也让御手洗吓了一跳,他一定没有料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竟然全都没有想到。
“我、我几乎完全忘了章鱼烧店的事情了。”青叶女士说。
“我也是。”竹越也这么说。
我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御手洗这个人的脑袋,不管是好的资料还是坏的资料,是有价值的情报还是没有价值的情报,总之一旦进入脑子里,就会分门别类整理好,妥善保存起来。像我们这种普通人,一遇到小孩子被绑架这种重大情况,谁还会去担心章鱼烧店被偷走这种小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都隐藏着重大的讯息。这是您告诉我的吧?青叶女士。我被您的真理说服了,因此才接手那件小小的案子。那个小小的案子在不知不觉中发展成重大事件,而我也因此完成了一件会被世人称颂的工作。这次的事件让我获得一些教训,也让我得到了优秀的朋友。”
大家都慢慢地转头看着御手洗,用眼神询问他谁才是那个优秀的朋友。
“葛利斯!”
御手洗大声喊着,于是一头背上有银色长毛的大型黑色牧羊犬从洗脸台的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它站到御手洗的旁边,把黑色的鼻尖伸到御手洗的腰间一带蹭起来。
“哎呀哎呀,你们已经变成好朋友了么?葛利斯,别忘记我才是你的主人哦。”青叶照孝笑着说。
“说到教训,这个事件给我的教训是:就算是看起来再微小不过的事情,也绝对马虎不得。”我插嘴说着,但御手洗却没有理会我。
他抚摸着葛利斯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才话里带刺地说:“是么?可是我得到的教训和你不一样。我得到的教训是:一只优秀的狗胜过一百个警察。”
于是我看到竹越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
新御手洗洁志
我听说有的读者希望能看到由我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嗯,如果改编吉敷系列,我考虑一下或许还会同意,但御手洗系列门儿都没有。或许有的读者就会认为,岛田庄司你很拽嘛。为了消除这种误会,敝人将在此把不同意改编的理由一一进行讲解。顺便呢,将御手洗洁这类人在日本的生存状态也做一个说明。
最近电视剧的拍摄很少有电视台直接负责的,大都是一些影视制作公司直接上门来要求购买版权。不过即便这样,NHK也曾找过我,要求将《异邦骑士》改编成电视剧。这里插一句,本书收录的《希腊之犬》这个短篇,也曾有一家私营电视台想买走,放入这家电视台制作的“桥系列”中。这家电视台的相关负责人对我说,这是一个让御手洗出现在日本大众面前的机会,而且还问我让田村正和来扮演御手洗怎么样。我说这不是田村正和本人的意愿吧,并且直言不讳地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总之我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见我拒绝,制作方大多会说:“我们一定会慎重对待这个角色的。”言外之意就是:真是意外,想不到你居然会拒绝。察觉到这一点,我也没多做解释。不过制作方对我拒绝一事颇有微词。在他们看来,好像我不稀罕电视上的两个小时,而是要请日本顶尖的编剧和导演加上史上最高昂的制作费和宣传费拍出一部大片,才同意出让版权。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后来我也收到过类似请求的传真,甚至是制作方亲自打来电话和我商讨拍片的事宜,不过我给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其实我想说这不是制作规模的问题,但我这样解释后反而听到不少抱怨。有人说御手洗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被狂热的粉丝给捧上了天,不知天高地厚的怪人么?对此我真的无话可说。
的确有一些制片人以及电视爱好者认为,像我这种程度的写手,笔下的人物能拍个两小时的电视剧已经很不错了。他们认为写手统统是好财的,只要自己的原作能够拍片赚钱,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制片方呢,口口声声说如果我同意拍片,一定会送上企划书。结果根本没有送来,而且连最重要的编导会议都没让我参加,也没向我解释理由。反正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写出来,估计都能集结成册了。不过这篇文章不是为这个目的而写的。
有人要问,你说这种没根据的话,不就是为了不让御手洗上电视么?这个么……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外人看来,无论是吉敷还是御手洗,这样的侦探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写手们也用不着心高气傲,版权费赚到手,管他们怎么拍,大不了拍成电视剧后把原作扔到一边就行了。我不太喜欢电视人的这种做法,他们顶多学到了一些电影人的皮毛,根本无法拍出原著的精髓来,所以我对这种做法不能苟同。不过呢,我觉得日本的电影停滞不前的原因就是过于傲慢的态度造成的。但我拒绝让御手洗登上大银幕和这点没有关系。如上文所言,一想到电视人那种“成熟”的制作手法,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吉敷系列的情况就有所不同,先前说的那些漂亮话就无用武之地了。田村正和?我很喜欢这位演员,如果让他来演吉敷的话,我会很乐意的。这么看来岛田庄司是喜欢御手洗胜过吉敷了?不是、不是……
再多说一句,如果御手洗系列能拍成美剧,那我也会同意的。这么说,岛田庄司你很崇洋了,No、No、No……
再再多说一句,最近御手洗的漫画就要上市了,我很想说请读者们多多捧场,不过敝人自己都没来得及看。从常识来看,你连电视剧都舍不得让御手洗上,却舍得让他出漫画?难道你为了召集女性粉丝,不惜让御手洗出卖色相?在此敝人拼命摆手否定……
为什么要出漫画呢?是为了澄清一个事实。各位读者大人,你们完全理解错了!就像一艘货轮偏离了航道,明明要开往美国,却来到了南极。有关御手洗和敝人的轶事,自从出道以来就引发了各种误解、曲解、以及错误判断!我想这种事也只会在这个国家存在,像这样的错误不断发生,并且在当今日本社会蔓延,这实在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社会之谜啊!
总之,将小说人物写实化,文字和影像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只要影像里的人物和我心目中的人物不一致,我就不同意将我的小说拍成电影或者电视,这是作为小说家的骄傲。其实我也明白,要将小说拍成电影,是要让“大部分”的观众能够接受这个人物。但很不好意思的是,恕我任性,我总是将这个人物当作我私人的物品,只有我承认的御手洗才能算是御手洗。其实我比谁都希望御手洗能够登上银幕啊!
以前我就觉得有写写这种小文的必要。拒绝御手洗上镜有相应的理由,而今天总算找到一个渠道能够让我说明一下这些理由,顺便阐述一些我的“日本人论”。各位读者大人,如果您足够贤明,定能洞察到我接下来将要说的事实。
很多人都误解了御手洗这个人物,就好像上文所述,有的人以为我很拽才不让御手洗上镜一样,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御手洗这个人物呢,并不是一个自以为是、喋喋不休的大话精。不过有很多读者,尤其日本的男性读者居多,会这样认为。大概因为现今的日本社会话痨型的人物实在太多了,所以潜移默化中,他们就把御手洗归进了这一类人群。因此很多人在看第一本御手洗系列的小说时会忍不住在心里暗念:“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吹自擂啊?”
类似的言论今天依然能够听到,还有人说:“书店里都没你的书了,你还不知道么?根本没人知道岛田庄司是谁。哼,无名之辈有什么可嚣张的。”因此呢,敝人想变被动为主动,对于某些人的怨言,我将做出一个解释。这也算是为长期以来的纷争划上一个句号。
接下来敝人将以调侃的口吻对近代日本人评说一番。御手洗这个人物也可以看作是敝人日本人论的副产品,不过没几张纸可写了,所以系统、体系之类的,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道来吧。
这个日本人呐,有一种社会习惯,就是随着社会地位的上升,措词也会越变越粗鲁。一般社员升为组长,组长升为课长,课长升为部长,随着阶层的提高,敬语的使用量反而相对减少,这是因为他们终于从遭受粗言粗语的对待中解放了。这对日本人来说,是像呼吸一样的生存行为,自然而然就能学会,不用人教,也从来没有人想要对这种特点进行检讨。
然而,倘若一亿国民全都作为隶属于一个大公司的职员的话,这样的旧习尚且能够安然无恙地发挥着作用。可是封建时代早已成为过去,在我们这个强烈地渴望着所谓平等的国家,这不知始自何时的遗产,只要是在有两个以上日本人存在的地方就会处处碰壁,以致表面平等——这个不甚伟大的理想也难以实现。
在公司这个大组织中,即便身份制度在下班后不起作用,万一课长A在打酱油的时候碰到了社员B,他们该用怎样的措词来进行交流才是最恰当的呢?
上司就是上司,即使公司不同,但上司的地位总是不变的。他们有满口粗言的权利。所以上面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就十分明确了。但是,如果对方是不认识的人,我还搞不清他的职务是比我高还是比我低,我该用怎样的方法来分辨他的地位呢?在得到正确的信息前,我又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他呢?
类似的新问题不断地产生,大公司的主管和中小企业的老板相比,哪个地位更高一些呢?外国人和日本人相比,哪个更厉害?外国人中,美国人和非洲人相比,哪个更厉害?非洲人和菲律宾人相比呢?学校的老师和知名企业的高层对比呢?是教授厉害,还是经理厉害?
无论是在酒吧还是高尔夫球场,日本人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类似的问题。疑问需要立即解答,而解答的结果牵动着自己的命运。这,可以看作是日本民族的宿命吧。这种问题的正确答案,无论哪个国家都只有一个。如果不能够立即判断出结果,就将问题束之高阁,与对方进行平等的对话。所以日本这个东亚小国也不能脱离常轨,反正不是我上你下,就是你上我下,脑门上这面大王旗要根据情况及时变换。
如果要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压倒对方,那就完全要靠气势取胜了。向对方进行威慑,让对方感到不快,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是胜者。而受到威压的一方呢,却完全不露神色,甚至表现出无上的喜悦之情。这种惺惺作态之势,便是吾朝国民的为人处世之道。
这种判断高低的游戏,没有人能够连胜到底,所以日本人自然就发展出一套猜错时的应急措施。有人选择傻笑蒙混过关,就算没有任何笑点,还能长时间大笑不止,真是令人惊叹的技艺。但是这样笑下去,自尊心的保险丝迟早会烧断,到时候产生的反效果就是怒火攻心。类似的情绪不稳定患者,在日本的酒馆随处可见。
也有装疯卖傻来博取宽恕的,还有索性扮黑脸一句话也不说的,不过最安全的方法莫过于点头哈腰。日本人平日里打招呼喜欢说:“呀,上次真是失礼啦。”道别或者再会乃至于求人、接受馈赠时都喜欢一个劲儿地说:“真是抱歉。太不好意思啦。”
吾朝国民为了在这种劳神的气势之争中不至于败北,需要先通过贬低自己来置之窘境而后生。这种预防对策已经成为一种生存技巧被习惯化了,对于日本人来说这种“太极推手”的功夫是比呼吸更重要的生存技能。这在外国人眼中实乃日本之怪现状是也。现代日本人让外国人感到不快的一大半原因正是如此。换言之,将未能辨明身份的对方(如果是能够确定身份的本社成员,那自不用说),先暂时看做比自己高阶的人对待,这种为人处世的方法正是日本人在昭和时期的杰作。
还有种人,一定要住自家的房子,开最时髦的新车,车检两次就立马换了,只求最新,不求最好。花大价钱把全身都包上名牌,频繁邀请对方逛吧喝茶,但绝口不提自己的年龄,除非有准确信息得知自己比对方大。所谓的“名牌”,不光指卡迪亚、路易斯·威登这些奢侈玩意儿,还包括东大、丸红、三井、奔驰、高尔夫、《朝日新闻》这些让人觉得很有档次的东西。
其实他如此欠抽地显摆自己,完全是为了将对方的语言暴力扼杀在萌芽阶段。就和上文提到的小社员一样,不过小社员是用自抽的方式来贬低自己以达到明哲保身的目的。而这种人则是用欠抽的方式来虚张声势。如此看来,日本人的确很需要土地,他们轻易地做出了牺牲一切的决定。要说土地吧,花个几千万那是底价!起码得一亿日元起!买的人有钱,卖的人就狂涨。豪华消费观促使日本人买尽了海外的奢侈品,满大街社长,奔驰。如果倒下一根电线杆砸烂一辆奔驰,车内肯定有三个死社长,外加一个开车的死专务。
比起蟑螂在手上爬,日本人更讨厌别人对自己恶语相向。但另一方面呢,又有出口成脏的病态需求。如果就这一问题征求全民的意见,恐怕大家会从心底感到震惊。因为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连意识到都没有过。敬语、自谦语是日本人引以为豪的文化遗产,这类老生常谈日本人心里明白归明白,但同时也自认为是扯淡。有的人想:老子迟早要爬到你头上,到时候你就惨了。也有的人担忧:呀,万一哪天你升至高位,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呢?
久而久之,日本人的腰就变成了弹簧,养成了不骂就不弯的癖性。而上司的职能范围里也多了骂人这一条。但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只要上头稍有懈怠,日本人就会聚集起来把当权者骂得狗血喷头。或许是平日里的压迫终于得到了解放,普通人在当上警察后才会变得趾高气昂。而大企业内部的勾心斗角也和大学里的啦啦队没什么两样。社员们呢,为避免单打独斗而招致屈辱,一般都尽量抱团,采取共同抗敌的姿态。
日本的男性有一个通病,就是在年轻的时候喜欢“装老”。他们请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喝酒泡吧,展示自己一身的“名牌”来迷惑对方。自己不说,却有意无意地让对方察觉到自己是有房阶级。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不想成为被骂的对象,一方面却在一步步地向骂人者的阶层靠近。
那是不是说,踩在别人的脑袋上就算修成正果了呢?不是这样的。有朝一日,昔日的年轻小辈终于熬成了中年大叔,当他也开始享受周围人对其使用“敬语”的时候,或许会猛然发现:你们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但背地里不知道在说我什么坏话吧。
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整天唾沫星子四溅,评价“有口皆呸”的烦人大叔怎么可能受到众人的爱戴嘛。等他自己发觉这一点时,是不是有些晚了呢?你会说,变成这样,是谁造成的?这肯定是一个阴谋!您说的没错,这正是平日里忍气吞声的人姑息养奸所设下的阴谋。上司作威作福,也正是被这帮敢怒不敢言的下属“惯”出来的。等到他们发觉这一点,也已经晚了。人生啊,你就是那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路啊。
于是大叔就绝望了,开始破罐子破摔,开始出没花街柳巷,用粗俗的手法向店里的妈妈调情,但往往会碰一鼻子灰。即便喝得烂醉,也要找家卡拉OK狂吼一番,这样的父亲回到家会被女儿如何对待也不难想象。看官您不用惊讶,他大概以为要博取下属的尊敬,是像探囊取物这么容易的事儿。
于是乎,制造业发达,开国以来以物资充裕著称的日本列岛,就被这批大话精的口水和牺牲者的呕吐物给淹没了。日本人的形象在外国人心目中跌至了谷底。即便这样日本人似乎还没有产生应有的自觉,贪欲蒙蔽了他们的理智,让他们变本加厉地搜刮名牌。一掷千金购买奢侈品,在香榭丽舍大街的餐厅中大放演歌[1],种种劣迹已在外国人心目中声名远播。
回观日本国内,是否还有稚嫩的日本人未达到那种程度?我想仔细找一下应该还是有的,不过他们也倾注了自己的诚意和热情来获得与自己身份相符的成长。只不过等待他们的结局大概和上文提到的大叔一样,喝得烂醉然后回家。
长此以往,日本人似乎变得越来越虚伪。初次见面,要多谦逊有多谦逊,但随着交往的加深,各种隐疾就开始复发。对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满口奉承,其实内心却在痛骂对方。对于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对方地位有多低,自己就摆多大的架子。这种两面不讨好的生活让他觉得忧郁,并且无比失落。不光是在工作时招人厌,即便是在生活中,或许是平日里人缘就很差,所以没有女人缘也是很平常的事。对待女人就像对待部下一样,再加上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一般是好上了就原形毕露。上头的官老爷也是,如果将此等民风看作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我看“东洋一等国”的华美梦想纯属扯淡。不过呢,日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政府也难脱其责。高喊“发展经济、经济至上”的口号,终于让日本人的精神风貌沦落到此等地步。
追根溯源,当今日本社会会变成这样,我看是儒家思想造成的。儒家崇尚尊敬长者,尊敬先祖,对于儒家精神片面的理解,致使日本人的思想发生了根本的扭曲。儒家的发源地中国,以及儒家忠实的追随者朝鲜半岛,是将此类道德规范当作宗教上的戒律来看待的。而日本则不然,在日本人看来“仁爱孝悌”只不过是处事格言,最终将其扭曲成“实力主义”、“绝对平等主义”等意义不明的正义。严格地说,这只是将别家的思想按照自己的意愿随意组合产生的歪论,所以今天的日本会如此混乱也不难理解。
朝鲜半岛和日本尤其是日本的敬语和自谦语会随着说话对象与场合的转换越变越复杂。西欧人就不会碰到这个问题,因为他们那里没有儒教。而且在他们的语言中,什么敬语、自谦语之类的也要少得多。
那么来说说御手洗吧。将上述的价值观和御手洗进行比较,就会发现两者有很大差别。要指出不同点也很简单,试观《占星术杀人魔法》其后的作品,就会发现有关御手洗言行的部分全部都用敬语写成,也就是说这些作品的文体风格较为接近翻译过来的欧美文学。假设我的作品是用英文写成的,采用这些词汇以及遣词造句的方式来翻译成日语,我看是较为合适的。
当前日本人没有过多的交流方式可供选择。故而对于长时间罹患自闭症的患者而言,御手洗充当了一名医生的角色。我决定让他用特有的方式大刀阔斧地对日本人进行治疗。也就是说,我决定在小说中塑造一个与“日本病”病症完全相反的人物。
他以轻率言行对待刚认识的人,但随着了解的深入,会发现他越来越有礼貌。对待气势嚣张的人他显得傲慢,对待身份低下、社会地位低下的人,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对于女性他可能会出言不逊,但随着交往加深,他会献上自己的敬意。与年长者交往熟不拘礼,与年幼者在一起则随和可亲。
他在生活中总是充满活力,对于和自己一起喝酒的人很有礼貌。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兔子窝就出卖自己的未来。他也不在乎开怎样的车,很贵的衣服就不买,对于未来毫无畏惧。大人物的要求他置若罔闻,却花心思来倾听穷人的倾诉。没有地位也没有名誉,被称作疯子他也无所顾忌。总之,为了贯彻他的信念,他义无反顾地驶上与常人相反的航道。
当然,也有人会说,你觉得这种鬼话很帅的话,那你就太幼稚了。他对社会地位低的人很有礼貌,这是因为他把对方看做比自己身份还要低的人来对待。他同情弱者,弱者别说感谢他,不骂他就不错了。他那行事作风,顶多让那些大人物下不了台,而大人物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我早就料到了会有人这么想,不过我还是决定让他在日本进行这个实验。实验的过程和成果就要通过他幽默的言行体现出来了。他与众不同的幽默来自他的反叛精神,在表现时,甚至达到了荒诞的地步。只要有强大的自信,什么金钱名誉都无关紧要。别人心里的宝,在他看来都是地上的草。当今没有希望的悲观思想似乎逐渐在成为主流,我要让御手洗横空出世,用他独特的作风来矫正人们这种错误的想法。
我觉得当今的电影界和电视界的力量,是由那些自闭症患者和大话精的妄想所决定的。他们不停较劲,获胜方的思想与观念成为了电视或电影的素材,这倒很类似日本古代的工匠作风。本来让御手洗登上银幕正是一个扩大实验群的好机会,但现在的日本充斥着错误的观念,人们被错误的观念引导,精神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些被不良思想所浸染的导演、剧作家自身是否能先于观众看清这个社会呢?我相信只有那些人格高尚的导演才能做到。
如果要把这个世界上的人才做个比较,大致可以分为“御手洗型”与“吉敷型”两种。试着让他们打一架,我看获胜的肯定是“吉敷型”。要说原因嘛,御手洗这个人用昭和时代的处事格言来看,实在太过于另类。他太没“常识”了,以至于会忽略很多东西,不适于在这个社会生存。
如果将御手洗的实验拍成电影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御手洗那种特有的叛逆精神会被不负责的编剧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理成实实在在的大话精。他大概会凭一张嘴获得boss的器重,继而成为公司之星。或者像二流子一样的御手洗,在演歌的伴奏下口吐流氓特有的卷舌腔,英姿飒爽地闪亮登场。在日本男性看来,所谓优秀人物或者成熟人物,不就是这副德行吗?
其实,我还真想看看这样的御手洗,因为我想听听朋友们的喝彩声。哎呀呀,这样看来,我这个日本人还真是不够格。
以上就是我同意吉敷上镜,而拒绝御手洗出道的主要原因。
岛田庄司